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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這兩人是誰?一個是烏大傻,一個是姬亮軒,他二人新在戲園裡認識。這日都在街上閒走,適相遇了,跟了琴言到門口。亮軒恍惚記得這了門,想了一會想著了,就猜方纔見的是琴言。後又想起奚十一的話,說前月在聘才處叫他陪過酒,無疑是他。便與大傻講了,大傻見亮軒高興,欲贊成他進去,好吃個鑲邊酒,便道:「管他是與不是,既是相公寓裡,總可以進得的,我們且進去坐坐,喝杯茶也好。」亮軒道:「你高興就進去,我是奉陪的。」商量一會,才同了進去。
這邊伍麻子正在張羅,卻好天福、天壽散戲回來。見亮軒像是見過的,又記不清,請了安。那個大傻子,他們卻見過他,在園子裡聽襯戲的,便也請了安。大傻子迷迷盹盹的說道:「今日蘭保的《盜令》、《殺舟》,桂保的《相約》、《相罵》,實是個名人家數,他人做不來的。」亮軒道:「你們還認得我麼?」天福道:「有些面善,想不起來,好像那裡見過的。」
天壽眼瞪瞪的看了一會,問道:「你能是不是去年同一位吃煙的老爺來?那位吃煙的同我師父打起來,還是你能拉開的。」
亮軒道:「你的記性好,天福就不記得了。」天福聽了也想起來,道:「哎喲!那一天好怕人。那位吃煙的好不利害,把桌子都打翻了,還直打到裡頭去。幸虧我躲得快,不然給他一腳,也踢個半死。」亮軒道:「可不是,虧我救了你們,你們感激我不感激呢?」天壽道:「那一位如今那裡去了?」亮軒道: ·「現在病着。」天福道:「天報!天報!叫他多病幾天。」大傻子道:「方纔見個相公進來,叫什麼名字?」天福道:「沒有阿,我們就是師兄弟兩個。」亮軒道:「有一個進來的,比你們高些,有十六七歲了。」天壽道:“沒有,沒有。我們只有一個琴師兄,從華公府回來,如今他也不算相公,不唱戲了。
或者你們看見的就是他。”亮軒道:“不錯,不錯,就是他。
可以叫他出來見見麼?”天福搖頭道:「他不見人的,多少人知他回來了,要見見他,他總不肯出來。就只到怡園徐老爺處,除了他家,是不到第二家的。」大傻子道:「他既不肯出來,你領我們到他屋裡坐坐是可以的。」天壽搖頭道:「他要罵我們。」伍麻子站在廊前道:「我們這個琴官,如今是華公府的二爺,不見人了。二位老爺如高興,叫天福、天壽伺侯罷。」
大傻子望着亮軒道:「你們既然是舊交,自然也應敘敘,斷無空坐之理。」亮軒支吾道:「我還有點事。」天壽道:「你能沒有事,你能不肯賞臉。」亮軒道:「真有事。」伍麻子道:「坐坐罷,就有事也不必忙。如今他的師父不在了,他師娘就靠着這兩個孩子呢。」大傻道:「你也難得出來,我也走乏了,略坐一坐罷。」又問天福道:「你師父幾時不在的?」天福道:「前月二十五。」大傻道:「咳,我竟不曉得他死了。你們雖不認得我,你師父倒與我極相好的。」天壽道:「我也常見你在戲園裡,你怎麼坐不住,總走的時候多?」大傻子道:「我的朋友多,照應了一個,不照應那個,就招人怪了。」天福道:「我見你進來又出去,出去又進來,好像忙得很。」大傻道:「既到這個園子裡照應了,自然也要到那個園子去照應,不然也要招怪的。」伍麻子已走開。
少頃,亮軒要走,天福拖住了他,大傻卻不動身。只見打雜的進來,在桌子上擺了幾個碟子,天福道:「姬老爺請坐罷。」
亮軒着急,對著大傻擠眉弄眼,要叫他走的意思。大傻裝作不見,一手摸着那幾根既稀且短的鼠須,拈了幾拈。亮軒見他不動,只得獨自想跑,說道:「我要小便。」天壽指着院子裡道:「那東牆角就可以。」亮軒走出屋子,到院子中間,撒開腳步就走。
不料天壽在後,扯着他的髮辮一迸,將亮軒的帽子落了下來,髮根拉得很疼。
天壽嘻嘻的笑,亮軒急迴轉頭來,漲紅了臉道:「這是什麼頑法?」天壽揀了帽子,拍淨了灰,與他戴上,拉了他進來。
亮軒道:「我真有事,何苦纏我。」大傻子見了酒,喉嚨已經發癢,勸亮軒道:“他們這般至誠留你,你就賞他們點臉罷。
既擺了出來,不賞他們的臉,也叫他們下不去。”亮軒無法,又見大傻不肯走,反留住他,想是大傻要做這個東。如果大傻作東,也就放心了,只得勉強坐下。天福、天壽各斟了酒。亮軒飲了兩杯,見大傻子放心樂意的喝酒,手裡抓了一把杏仁,不住的往嘴裡去,又見他吃了三個山裡紅,一個柿餅。
亮軒心上又想去看看琴言,此時已經點了燈,便對天福道:「你同我到你師兄屋子裡去坐坐罷。」天福道:「你定要見他,待我先去講一聲。」天福進去,見琴言在那裡看書,便說道:「外面有個姬老爺要見見你,見不見呢?」琴言道:「我見他作什麼呢?你見我見過人嗎?」天福沒趣,將要出來,琴言想要關門,不料亮軒、大傻已走到房門口,就都匾着身子擠進來。
琴言滿臉怒容,未開言,大傻子深深一揖,亮軒也曲着腰作了半個揖,滿面堆下笑來。琴言倒也無法,只得還了一揖,不好就走。他們也不待招呼就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