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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道:「姐姐大喜。」隨又跪下說:「妹子今日說話莽撞,冒犯姐姐,可實在是出於萬不得已。妹子不這樣莽撞,大料姐姐也不得心回意轉。我這裡給姐姐賠個不是!」姑娘心裡這一感一愧,也顧不得大家在坐,連忙跪下,雙手把他抱住,叫了聲「我那嫡嫡親親的妹子!」往下只有哽咽的分兒,卻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誰想好事多磨,這個當兒,張太太又吵吵起來了,說:「姑奶奶,越說叫你好好兒的合他說,別逼扣他,說結了,咱好給他張羅事情。這天也是時候了,你可盡着招他哭哭咧咧的是作甚麼呢?是作甚麼呢?」張金鳳站起來笑道:「人家婆婆都認過了,你老人家還叫我合他說甚麼呀?」他道:「咱兒着,他依了?真的嗎?」褚大娘子道:「你老在那兒來着?」他聽了,口中唸唸有詞,先念了聲「阿彌陀佛」,站起來往外就跑。只聽他那兩隻腳踹得地蹬蹬蹬的山響,掀開帘子就出去了。
安太太忙問:「親家,你那裡去?」他也不理。張姑娘隨後趕到帘子跟前,往外一看,原來他頭南腳北跪在當院子裡碰頭呢。只聽他咕咚咕咚把腦袋碰的山響,說道:「神天菩薩,這可好了!」說著,站起來,踅身又進了屋子,對著那神主也打着問訊,磕了陣頭,說:「哎!這都是你老公母倆有靈有聖啊,我多給你磕倆罷!」大家看了,無不要笑。姑娘心裡卻是更覺不安。定了一定,安太太便道:「快着先叫人請你公公合九公去罷,這老弟兄兩個不知怎樣惦着呢!」
正說著,只聽窗外哈哈大笑,正是鄧九公的聲音,說道:「不用請,不用請,我們在此聽得多時了。好一個能說會道的張姑娘!好一個聽說識勸的何姑娘!這都是我們老弟合二妹子你二位的德行,我這蕩沒白來了!我們姑娘呢,這還不當見見你這位舊伯伯新公公嗎?」
原來此時姑娘見張老合褚一官都跟進來,人多有些害羞,躲在人背後藏着,褚大娘子忙拉他出來。他便同褚大娘子過去,低頭不語的在公公跟前拜了下去。安老爺道:“媳婦起來。
你看,這才是天地無私,姻緣有定。我今日才對住我那恩師、世弟。”因合太太說道:「太太,我家有何修持,玉格有多大造化,上天賜我家這一雙賢孝媳婦!」太太道:「這也都是一定。老爺可記得當日出京的時候說的話?說:『將來娶個媳婦,不在乎富室豪門,只要得個相貌端莊、性情賢慧、持得家吃得苦的孩子,那怕他是南山裡的、北村裡的都使得。』不想今日之下得了這樣相貌端莊、性情賢慧的一對兒、真個一個南山裡的,一個是北村裡的。老爺看這兩個孩子,還愁他不會持家、不能吃苦麼?」老爺道:「是呀,我倒不曾想到這裡。」
因把當日卜三爺給公子提親不得成的話,告訴了鄧九公一遍。
鄧九公道:「姑娘,你聽聽,萬事由不得人哪!你不信,只看頭上那位穿藍袍子的,他是管作甚麼兒的呢?你瞧,如今師傅是把你的終身大事說成了,我同你大姐姐我們爺兒倆還有點臊臉禮兒,給姑娘墊個箱底兒,不值得給你送到跟前來,我才託了我們張老大,都給上了抬了。咱爺兒倆可有句話講在頭裡,你可不許不收我的。原故?自從咱爺兒倆認識以後,是說你算投奔我來了,你沒受着我一絲一毫好處,師傅受你的好處可就難說了,都擱在一邊子;只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替我打倒海馬周三那回事,那就算你在世街路上留了朋友,俊了師傅了!講到那一萬兩銀子,原是我憋一口氣同海馬周三賭賽的,你既贏了他,我把這銀子轉來送你,你受之當然。白說咧,你不要我的!及至你偶然短住了,咱爺兒倆的交情,就說不到個『借』字兒『還』字兒,通共一星子半點子,你才使了我三百金子,這算得個甚麼兒?歸齊不到一個月,你還轉着彎兒到底照市價還了我了。姑娘,在你算真夠瞧的了!你想,師傅九十歲的人,我這臉上也消消的不消消的?今日之下,好容易碰着你這樁事了,多了師傅也舉不起,一千金子,姑娘添補個首飾,一萬銀子,姑娘買個胭脂粉兒。余外還有綉緙呢雨綢緞綾羅,以至實漏紗葛夏布都有,一共四百件子。這也不是我花錢買來的,都是這些年南來北往那些字型大小行裡見我保得他全鏢無事,他們送我的,可倒都是地道實在貨兒,你留着陸續作件衣裳。如今沒別的,水過地皮濕,姑娘就是照師傅的話,實打實的這麼一點頭,算你瞧得起這個師傅了。不然你又講究到甚麼施恩不望根的話,不收我的,師傅先合你噶下個點兒[噶下個點兒:意為賭個誓兒]:師傅這蕩來京,叫我出不去那座彰義門!」安老爺連忙道:「老哥哥,你這是怎麼說!」
鄧九公滿臉發燒,兩眼含淚的道:「老弟,你不知道愚兄的窩心,我真對不住他麼!」褚大娘子道:「他老人家這話說了可不是一遭兒了,提起來就急得眼淚婆娑的,說這是心裡一塊病。大妹子,你如今可好歹不許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