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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婦人道:「周大娘,你也忒煞執意,他雖是叫化的人,也難為他一片好意,便對他說說也不妨事,難道費你甚麼本錢?」那婦人卻不得鄰舍體面,只得告訴他道:「我這個女兒,今年十六歲了。三年之前,我丈夫去世,沒有一個倚靠的人,地方上有幾個光棍,見我女兒生得眉清目秀,就起不良之心,沒原沒故生出詭計來,說我丈夫在日曾把女兒許他,要白白領去做媳婦。見我不肯,竟要告起狀來。方纔那個鄉宦不知從那裡知道,就教管家來對我說道:」我家老爺聞得地方光棍要白占你女兒,十分不服,要替你出頭。
你若肯假寫一張賣契,只說賣與我家老爺,他們自然斷了妄想。若再來與你講話,待我老爺拿個帖子送到縣裡去,怕不打斷他狗筋。待事平之後,歇上一年半載,把女兒交付還你,尋好人家做親就是。‘我聽了這些話,只說果然是好意,就央人寫了一張賣契,填了三十兩虛價,連女兒送到他家。
還磕了許多頭,謝他的恩德。自從送去之後,地方上的光棍就果然斷了妄想,不敢再提前事。如今過了三年,是非也息了,女兒也大了,我要領他回來,招個女婿養老。誰想那鄉宦又起不良之心,要收我女兒做校我知道落了圈套,跳不出來,只得依從了他。
又誰想那鄉宦的夫人,是高陽城裡第一個妒婦,聽見丈夫要收我女兒,就把我女兒百般磨滅,做定了規矩,每日要打一百皮鞭,副我去領,及至我走去領,那鄉宦又留住不發,說:「你若要領去,須照賣契上的銀子,一本一利,還得清清楚楚,我這裡方纔發人;若少一厘,不要痴想。’我如今要贖,又沒有這注銀子;若還不贖,女兒又吃打不過,只得日日去磕頭,指望他過意不去,或者把女兒還我也不可知。誰想哀告了幾十天,頭也磕過上萬,他全然不理。昨日女兒寄信出來,說他的皮鞭也打過上萬了,渾身的肌肉沒有一寸不紫,沒有一寸不爛,再經不得打了。
贖與不贖,教我寄個回信與他。贖得成,再熬幾頓;贖不成,待他好尋死。你說這樣的事,教我苦不苦,急不急?」說完,又放聲大哭起來。
「窮不怕」道:「大娘不要哭,且商量正事。請問這位令愛,要吃得多少銀子,才贖得出?」婦人道:「他講過了,照原契上一本一利。我當初並不曾得他一厘,只是不合寫了這張虛契。如今若要取贖,須得三十兩本錢,三十兩利錢,共成六十兩交送進去,方纔領得出來。
如今莫說六十,就是六兩、六錢,也沒有打樁,教我怎麼處?」「窮不怕」道:「他說這些,難道就要這些不成?」婦人道:「他明是愛我女兒,捨不得發還,知道我沒有銀子,故此把這難題難我。我就有了六十兩送去,還怕他不肯,又要把別話支吾;若還少了一兩、五錢,不能足數,他一發卻之有名,自然贖不出了。」「窮不怕」道:「就要這些,也不是甚麼難事,我現有一個元寶在此,就少十兩也容易湊。只是一件,這個元寶是一個大恩人送與我活命的,我要都送與你,就是從井救人,萬一叫化不來,依舊餓死,就負了他的盛意了。
好事也要做,性命也要活,老實對你說,這六十兩之中,我只好助你一半,那一半我替你生個法子出來,還你不止三、五日,就有女兒進門。」婦人道:「生個甚麼法子?」「窮不怕」道:“天下作福的事,人人肯做,只怕沒有個倡首的人。我如今助你三十兩,那三十兩也要想一個人助你,就不能夠。若還一兩二兩,三錢五錢,不拘多寡,湊集起來。
料想也還容易。你如今就像化緣一般,做起一本冊子來,待我把你自家口氣,做篇告助的引子,寫在前面。開關一名是我寫起,人見我乞丐之人尚且助你三十兩,難道那些有體面、有身家的人不助你幾兩?一個不成,你到各家去寫一寫,料想不出三、五日,就可以完得數了。「婦人道:」合少成多的事,或者也還做得來。
只是你這樣窮人,怎好累你出一半?「」窮不怕「道:」我的銀子是送人送得慣的,不消你替我肉疼,快些設法起來就是。“就先摸幾個銅錢,走去買了一個毛邊帖子,他的筆硯是時常帶在身邊的,取將出來,替他寫個引子道:告助孀婦周門某氏,痛夫早亡,止生一女,向因葬夫之用,賣與鄉宦某老爺為婢,得身價銀三十兩是實。今因氏老無兒,桑榆莫靠。蒙某老爺垂憐孤寡,恩許備價贖回,贅婿養老。
可憐赤貧嫠婦,囊無半文,本利不貲,何從措辦?謹此奉告四方義士,三黨懿親,各發婆心,共垂佛手,或損半縑之費,或損一飯之資,割少成多,共襄義舉。子母全歸之日,即是娘兒永聚之期。
德比二天,恩同再造。惠助者,請列大名于左。
寫完,高聲朗誦一遍,與婦人聽了。然後提起筆來,大書一行字道:海內知名乞兒「窮不怕」,義助贖女銀叄拾兩。
寫完之後,又押了一個花字,遞與婦人。婦人接便接了,心上還有些疑惑,說他是個叫化之人,那有這注大銀子,恐怕是脫空扯謊的話,口裡便歡喜,面龐舉動之間,不大十分踴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