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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子道:「夫人叫我,有何事故?」梅香道卜「夫人與小姐在堂上絮絮叨叨,不知說些什麼話,叫我來請大叔去會問。」湘子只得近前相見。竇氏道:「侄兒,我娶蘆英小姐為汝為妻,只指望生男育女,接續香火。今已三載,並不生育,我心中好不憂悶。
適間問他,他說汝居室情疏,恩愛間闊,這是何故?」湘子道:「嬸娘不必問我,我有詩一首,念與嬸娘聽。」詩云:
惜精惜氣養元神,養得精神養自身。
爐中煉就大丹藥,不與人間度子孫。
竇氏聽見湘子說出這話,便哭道:「我兒差矣!自古男子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汝年紀小小的,妻子又少艾,如何不思想接續祖宗香火,說出這等絶情絶義的話?伯伯姆姆死在九泉也不瞑目了。」湘子道:「佛言人系于妻子,七寶舍宅之,其患有甚于牢獄。牢獄有散逸之文,妻子無合魂之理。
情慾所愛,投泥自溺。人能透得此關,即出塵世,是以侄兒與蘆英相敬如賓,望嬸娘恕罪。」蘆英道:「這事羞人答答的,說他怎麼。」一溜煙跑入房中去了。
竇氏扯住了湘子,再三再四勸諭他。湘子道:“嬸娘,你那裡曉得,生死事大,非同小可,古人有言說得好:
三個魚兒一個頭,同心合膽水中游。
愚人不識魚兒意,不是冤家不聚頭。”
竇氏與湘子正在那裡絮聒,恰好退之朝中回來看見了,便道:「夫人,在此說些什麼?」竇氏道:「我在此勸湘子讀書。」退之道:「湘子是我鎖在書房內的,那個放他出來?」竇氏道:「老身取鑰匙放出來的。」退之道:「湘子過來,我且問汝,汝這幾日所讀何書?所作何事?」湘子道:「仲由說:“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退之提起竹片把湘子就打,道:「汝這痴獃蠢子!也曾曉得孔子說:『是故惡夫佞者』麼?」湘子道:「孔子問禮于老聃,老聃便是仙人的宗祖,道侶的班頭,孔子也不曾說他禦人以口給,叔父怎的就把一個佞字兒加我?」退之道:「知雄守雌,知白守黑,便是老聃之教,老聃也何曾文過飾非?汝既要學道修真,須索要讀書明理,為何丟了黃金掰綠磚?我只打死汝這不才畜生便了!提竹片亂打湘子一頓。
湘子叫道:“嬸娘救我一救,叔父打得我太重了。」竇氏跪下勸道:「相公,你哥嫂臨終之時再三囑咐相公愛護湘子,今日這般打他,曉得的說是相公教訓這不肖子,不曉得的只說相公負了哥嫂囑咐,不看管他,望相公且饒湘子這一次。」退之哭道:「夫人,人家養得兒子,指望成人,求取功名,改換門閭,我家止有這不肖之子,又不肯讀書習上,反學那雲遊乞丐營生,耽誤青春。嗚呼老矣,是誰之愆?諺云:『桑條從小捋,大來捋不直』,怎麼教我不打這畜生!」竇氏道:「韓家只有這一點骨血,恨只恨當初錯留那兩個道人,把他哄壞了。」退之道:「我留那道人,只指望他習文學武,做一個文武全才替朝廷出力,與韓門爭氣。誰知這道人哄他出家,誤了他終身。如今再休提起這話,只是緊緊的教訓他,自然回心轉意了。」竇氏道:「相公且省煩惱,待老身慢慢勸他學好就是。」退之方纔放手。
湘子回到書房中,悶悶不樂,坐在那裡調神運氣。兩個當值的近前道:「大叔不要愁煩,我們尋些恁麼替大叔解悶何如?」湘子道:「世上有什麼東西解得悶?」當值的道:「插牌、鬥草、打雙陸、下象棋、綽紙牌、斗六張、擲骰子、蹴氣球,都是解得悶。」湘子道:「這些博戲都要耗散精神,消費時日,我不喜歡去弄他。」一個道:「吃酒可以解得悶。」一個道:「果是酒好,快些拿來,待大叔吃幾碗,把那愁都趕了去。」湘子道:「怎見得飲酒可以解悶?」這一個道:“
酒是儀狄所造,好者甘香清冽,稱為青州從事;惡者渾濁淡酸,號為鬲上督郵。春時有翠葉紅花,可以賞心樂事;夏時有涼亭水閣,可以避暑乘陰;秋時有菊蕊桂香,可以手挼鼻嗅;冬時有深山霽雪,可以逸性陶情。趁着四時的景物鮮妍,攜樽挈榼,邀二三知己友人,吆三喝五,擲綠推紅,履舄雜遝,觥籌交錯,那時節百慮俱捐,萬愁都卸。
這才是:斷送一生惟有,破除萬事無過,遠山橫黛蘸秋波,不飲旁人笑我。”
湘子道:「酒能迷真亂性,惹禍招災,故大禹惡旨酒而卻儀狄,只有那騷人狂客,借意忘情,取他做掃愁帚,釣詩鈎。我卻不歡喜吃他。」一個道:「天有酒星,地有酒泉,聖賢有酒德。堯舜千鐘,仲尼百瓢,子路嗑嗑,也須百榼。
李白貪杯而得道,劉伶愛飲以成仙。從古至今,不要說聖賢君子與他周旋不捨,就是天上呂神仙,也三醉岳陽人不識。從來沒有一個是斷除不吃的,大叔為何說他這許多不好?」湘子道:“你們那裡曉得這酒的不好,古來有詩為證,我且念與你們聽著。詩云:
儀狄當時造禍根,迷真亂性不堪聞。
醉時膽大包天外,惹禍招災果是真。”
一個道:「大叔,酒既解不得悶,我們領大叔到秦樓楚館之中,邀幾個知心幫閒的朋友,烹龍庖鳳,拆白道綠,低唱淺斟,偎紅倚翠,直到那日上三竿,猶自鸞顛鳳倒;蝶戀蜂狂,一點靈犀沁心透骨。真個可解悶也。」湘子道:“若說起色,一發是陷人坑了,如何解得愁悶?古來也有詩為證: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
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叫君骨髓枯。
古人又有詩專說這酒色財氣四樣的不好,我也念與你們聽。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