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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痴珠進來,站起身,笑道:「客早來了,主人方纔收拾屋子哩。」痴珠道:「你今天到底請什麼容?」謖如道:「沒有別人,就是先生和韓荷生。」痴珠道:「他準來麼?」謖如道:「他昨天還叫跟班探聽請有幾個客,我說道:『只有你們老爺和我們這裡韋師爺。』他跟班很喜歡,說是『韋師爺在坐,我們老爺是必來的。』
這樣看來,他也很愛見先生。」痴珠遲疑道:「他怎的認得我呢?」正坐下說著,驀見屏門外轉出一個麗人,就如出峽的雲,被風冉冉吹將上來。後面一人抱著衣包跟着。痴珠笑向謖如道:「你今天閙起這個把戲來了。」謖如微笑。
此時堂中都已鋪設停當,那正面及兩廊的燈也都掛得整整齊齊。簾波一漾,花氣微聞,早是那麗人低着粉頸,款步進來,向痴珠請了安,卻怔怔的看了一眼,才向謖如也請一安,就站在謖如身邊。謖如便攜麗人的手,說道:「來得很早,我有幾個月沒見你了。」麗人答應,把眼波只管向痴珠這邊溜來。
痴珠細細打量一番,好像見過的人,遂向謖如道:「這姑娘就是《並門花譜》第一人麼?」謖如笑道:「就是秋痕。先生見過?」痴珠道:「我到這裡,除你署中,我不曾再走一步,那裡見過他們。」謖如便向秋痕道:「你認得這位老爺麼?」秋痕答道:「這位老爺姓韋。」謖如笑道:「先生方纔說『那裡見過他們』,他們怎麼又認識得先生呢?」痴珠真不明白,卻難分辯,倒是麗人道:「見是沒有見過,我卻曉得韋老爺的官名有個玉字,號叫痴珠。」痴珠大笑道:「這怪不怪!」謖如便問秋痕道:「你怎的曉得韋老爺名姓?」秋痕便將五月初五跟着梅小岑來到酉院,見了聯句、小照,敘述一遍。痴珠道:「不錯,不錯!那一天回來,禿頭原告訴過我,為著梅小岑素沒見面,就也撂開。」謖如笑道:「這也罷了。」
先是痴珠起來,徑來秋華堂,卻不曾用過早點。禿頭也不敢徑端上來。此時約有巳正,便上來回道:「老爺用些點吧。」謖如道:「我倒忘了,一早把先生累到這個時候,還沒用點,快端上來。
我是家裡用過的,秋痕陪着吧。」便站起身,叫秋痕上炕,秋痕不敢。謖如道:「坐吧,這又何妨。」便轉向門外更衣,叫人催請荷生。
於是兩人對坐用點。
痴珠見秋痕上穿一件蓮花色紗衫,下系一條百折湖色羅裙,淡掃峨眉,薄施脂粉,星眸低纈,香輔微開,便想道:「似此豐韻,也不在娟娘之下!」秋痕一抬頭,見痴珠身穿一件茶色夾紗長襖,只管偷眼看他,不覺一笑,便有一種脈脈幽情,蕩漾出來。痴珠把眼一低。秋痕倒低聲問道:「韋老爺,你怎的比那小照清減許多?」痴珠此時覺得有萬種柔情,一腔心事,卻一字也說不出來,發怔半晌,眼眶一紅道:「改日說吧。」
猛聽得外面傳報:「韓師爺來了!」痴珠就也更衣出來。幾人扶着荷生轎子,已人屏門。瞧見謖如站在台階,便急忙打着護板。秋痕就在轎前打了一千。
荷生下轎,謖如搶上數步見了,痴珠也到檐下。荷生早躬身向前,執着痴珠的手,笑吟吟的,一面移步,一面說道:「咱們都中兩次見面,都未寒暄一語,抱歉至今!」
彼時已到堂中,三人重新見禮,兩邊分坐。痴珠向荷生道:「我們神交已久,見面不作套語吧。」荷生笑道:「說套語便不是我們面目。」接着秋痕上前請安,荷生就接著說道:「你們所有客套,我也一起豁免吧。
以後見面,倘再迎至轎邊一千,接到廳上一千,我就不依。再『老爺』二字,也不准叫,你只喚我荷生。你字秋痕,我便叫你秋痕。」就向痴珠、謖如道:「我們也通行稱字,某翁、某某先生,濫俗可厭,兩位以為何如?」痴珠道:「吾兄爽快之至!」就向謖如道:「你再叫先生,我也不依。」荷生道:「自後大家犯令,我要罰以金谷酒數。」秋痕坐在西邊,瞥見丹翬、曼雲從東廊款款而來,笑道:「犯令的人來了。」謖如道:「你下去通知他不好麼?」正說著,丹翬、曼雲已到帝邊,秋痕忍笑,大聲說道:「站着!聽我宣諭:奉大營軍令,不准你們請安,不准你們叫老爺。你們懂得麼?」說得荷生、痴珠、謖如三人大笑起來,連那前後左右伺候的人通笑了。
秋痕自己笑得不能仰視。
那丹翬、曼雲只見過秋痕痛哭,沒有見過秋痕的痴笑,也沒有見過他會大聲說話,今日見他如此得意,轉停住腳步,只是發怔。大家看見,更是好笑。後來秋痕的笑歇了,將以前的話告訴,兩人倒靦靦腆腆上來,好像沒得開口一般。還是痴珠初見,和兩個應酬,兩個才說得幾句話。
秋痕曉得他們為難,又自吃吃的笑。荷生也笑道:「我倒不意秋痕也會這般調侃人。」痴珠笑道:「這是老師化導之力。」又說得大家通笑了。
只見家人請示排席,荷生瞧著表道:「就要排席?似乎過早。」痴珠道:「謖如今天是兩頓飯的。」荷生道:「怎的過費!」一會,席已擺好,系用月桌。謖如要送酒安席,荷生道:「方纔什麼套都已蠲除,你又來犯令了!」於是大家換了便衣,團團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