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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立在丹墀下,將行四拜禮。龍王丞令紫衣止道:「家人相見,不須拘禮,教寡躬受不得,難為了,也罷。」只親自下階躬迎。元帥上殿,賜錦墩坐下,道:「東牀嬌客,豈可草草套禮?」於是龍王正位坐了,元帥陪席相對。
獻茶畢,龍王開言道:「寡躬德薄勢孤,不能使一女安所,為他人侮弄危逼。今得元帥奮用威武,擒破猖獗之狂童,得還棲遲之稚女。恩義感激,天高地厚。」元帥謝道:「大王神靈所及,百神懾伏,敢何有于學生?」龍王道:「末女始生之初,張真人揲蓍算命,前身天上仙娥,因事謫降,塵緣未了,當有大貴,享人間之榮華,悉耳目之娛樂。竊意難得機會,今蒙元帥不棄,得侍巾櫛之列,榮感無比。他日頭筵,不可無識喜賀席了呢。」須臾,紫衣進前,稟告道:「這間酒席都齊備停當了。」龍王點點頭兒,道:「嬌客喜宴,不宜草率。先為鋪設妥當,然後端上桌來罷。」於是忙的眾多紫衣宮娥們,一齊動手動腳,抱了大錦褥子來,鋪在欄杆榻板上,次將大大齊殿柱的龍鳳日月屏子圍了,又設了桌椅帳幔,珠圍翠繞,爐燒沉香,香煙靄凝,比禦榻常設的還強十倍。
龍王輓元帥之手,移榻坐在鋪設之上。龍王南面坐下主席,元帥側席相陪。龍女繞在父王膝下陪侍。以次擺上酒筵。大家暢飲。自然是山玲海錯,珍羞異膳,果品濟楚,菜蔬甘味,是不可盡說。眾女娥奏起白樂天來,又歌了一回霓裳羽衣之曲,音響節奏,非人世所有。
須臾,樂止,龍王笑道:「這些歌舞,實在也聽厭了。今日便是南海破陣宴,宜奏破陣樂來。」於是壯士百千,列立於殿階上,手持劍戟,揮擊大鼓而進。美人六佾,俱是芙蓉為衣,明月為佩,藕衫飄拂。舞影翩躚,極其雄健。
元帥聽了有趣,便問:「此是何曲?」龍王道:「這本非水府之樂。寡人長女,嫁于涇河王太子。因柳生傳書,涇書王太子忽生猜疑。告其父王。因柳生牧羊之困,幽閉寡人長女,大勝苦厄。寡人之弟錢塘君,與涇河王相戰,大破涇河君,乃率女兒而還。宮中之人,為作此樂舞,事曰『錢塘破陣樂』,一稱『貴王行宮樂』。今日元帥破南海太子,使寡人父女相會,與錢塘事無異,今宜改樂號『元帥破陣樂』,正合事宜呢。」元帥道:「何須改樂號,仍舊好了。而今柳公子何在,願一相會呢。」龍王道:「柳生那裡在此間坐?今以瀛州仙侶,不能擅離職守,不可倉促來會了。」如此飲酒中間,龍王與元帥說此水宮、人世之閒話。
食供兩套,酒至半酣,元帥告退道:「軍旅有事,亦不可久曠。從茲告辭,只願大王享泰。」龍王答道:「這個免不得的。但賢郎再枉未易,水中山川聊可賞玩,賢郎不欲一番遊覽麼?水中之山,自然是隻在海中踴騰,或高或低,不出人世的居多。又有人世之山,無有不專體倒影,雲煙禽鳥,花木岩壑,俱是影子,纖毫不漏。是故清雅秀麗。倍佳于本山。賢郎暫時賞玩,正為有趣呢。」元帥道:「正是奇景。恐費多日,有妨軍務了。」龍王道:「此又不然。水中之影,雖是萬里之內,可以坐而指點。半日之中,天下可遍。何患乎費日呢?」元帥聞來,不覺神異,高興陡發,復道:「誠如是也。有稽半日,有何不可?」龍王大喜,遂與元帥約莫出了殿外。但看有山森羅在前面,也有騰躍矗天的,也有嶄劈絶雲的,也有飄渺削出的,也有平穩秀麗的。或是彤霞彩影,藏其半面。或是晴嵐宿霧,繞其真景。千像萬態,霎時變幻。
元帥大喜,奇異道:「願聞諸山之名。」龍王指點道:「這在西的是華山,在北的是恆山,五嶽俱然。這五嶽之外,天台、九嶷、太行、廬山、武夷、劍閣、巫山、三峽、岐山、首陽、俱是前人所游,名稱勝地。水亦如瀟湘、洞庭,與瞿塘相通。彭蠡、西湖,是吳越之界。烏江、揚子江、錢塘、赤壁,皆一派相分,或以名勝傳稱,或有因人成名,其來不一。總是有名之山水呢。」元帥一一聽來,嘖嘖稱嘆。
龍王道:「這山這水,俱是眼前。元帥隨意占出一二可意的處,趁此日色尚早,賞玩賞玩罷。」元帥不覺神馳心怡,如入桃源一路,不知其界,先自心醉,肚裡沉思道:「廬山之瀑,武夷之曲,俱是賢聖所盛道者。鼓蠡之洲,瞿塘之堆,尤難一時盡看。我諗聞天台在會稽、雁宕之上,晉人孫綽詠賦,有云:俯仰之間,若已再登。今在這裡,一番俯仰,登他周玩,是所願的。」以是說于龍王。
龍王道:「賢郎欲登天台,回來更面未易,望賢郎珍重。女兒當有進會之日。」龍女在傍拱手道:「大人之德,天高地厚。以托終身之事,自有再會之期矣。」因悒悒不已。
元帥亦自為耿耿相別,乃步獨向天台山。攀藤穿幽,轉彎抹角,漸看千岩競奇,萬壑爭流,從以澗水觸石鏘鳴,山林莽蓁虯枝之間,聞他石磬之聲,出自林谷,入聞錚然。元帥驚喜,想到必是蘭若不遠,這般名勝,宜有有道之師,不妨更進幾步,拜佛尋僧,尤為有趣。便又隨步更上一層。
但見一座殿宇,宏深幽邃。山色尤倍蔥瓏,水聲汨滹,繞閣循除。隨有幾個法侶會集聽經。又見一個高年長老,龐眉綠骨,仙貌魁偉,趺坐蒲團,說法誦經。眾 利濟濟環侍,威儀肅敬。元帥見了這個所在,心中忽有所動,尋思起來,倒像在那裡見的一般,卻一時想不起那年那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