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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中最可愛的猶太人是塔尼亞,為了她我也願意成為一個猶太人。為什麼不呢、我已經在像猶太人一樣講話了,而且我長得像猶太人一樣醜。再說,還有誰比一個猶太人更恨猶太人呢?
昏昏暗暗的時辰。靛青色,水平如鏡,樹木在閃光、在融化。鐵軌在若雷色落進運河裡了,兩側塗了漆的長長的履帶車像公園裡的滑行鐵道一樣臥着。這兒不是巴黎,不是康尼島遊樂場,這是歐洲和中美洲所有城市中尚未開化的大雜燴。
樓下面的調車場裡,鐵軌黑糊糊的,猶如蜘蛛網一樣,這不是由工程師定做的,不過設計上有大起大落的變化,像極地上荒涼的冰縫,照相機卻照出深淺不同的黑色。
食物是我最喜愛的東西之一,可是在這座漂亮的波勒茲別墅裡几乎根本看不到食物,有時這毫無疑問是很可怕的。我曾三番五次央求鮑裡斯買些麵包當早飯,可他總是忘記。看來他是出去吃早飯的,回來時剔着牙縫,山羊鬍子上還沾着鷄蛋渣。
他去飯館裡吃飯純粹是為了體諒我,他說讓我在一邊看著他大吃大喝很難受。
我喜歡范諾登,不過我不同意他對自己的看法。譬如,我不同意他自以為是哲學家或思想家這種看法。他是一個被女人迷得神魂顛倒的人,就是這樣。他永遠不會成為一個作家。
西爾維斯特也永遠成不了作家,儘管他的大名在五百支紅燈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目前,周圍我所尊敬的作家只有卡爾和鮑裡斯。
他們着了魔,心靈深處燃燒着熾熱的火焰。他們瘋了,不能分辨音調了,他們是受難者。
莫爾多夫倒是沒有發瘋,不過他也在以自己的古怪方式受罪,莫爾多夫語無倫次,他沒有血管。心臟和腎。他是一個便于攜帶的箱子,裡面有無數個抽屜,每個抽屜上都貼著標籤,上面的字是用白墨水、棕色墨水、紅墨水、藍墨水寫的,還有朱紅、橘黃、淡紫、儲、杏黃、大藍、烏黑、安如葡萄酒色、青魚色、日冕色、銅綠色、乳酪色……我把打字機搬進隔壁一間屋裡,這樣寫作時便可從鏡子中看見自己。
塔尼亞同艾琳一樣,盼望收到厚厚的信。還有一位塔尼亞,這位塔尼亞像一顆飽滿的種子,把花粉傳播到各處,抑或我們也可以說,這有點兒像托爾斯泰和掘出胎兒的馬棚一幕。塔尼亞也是一個狂熱的人,她喜歡小便的聲音、自由大街的咖啡館、孚日廣嘗蒙帕納斯林蔭大道上買來的顏色鮮艷的領帶、昏昏暗暗的浴室、波爾圖葡萄酒、阿卜杜拉香煙、感人的慢節奏奏鳴曲、擴音機,聚集在一起談論的一些趣聞軼事,她的乳房是焦黃色的,繫著沉重的吊襪帶,她總問別人「幾點了」,喜歡吃肚裡填了栗子的金黃色的松鷄,她的手指像塔夫綢般光滑,蒸汽似的昏暗光線變成了冬青,她患有腳端肥大症、癌症和檐妄症,她的面紗熱呼呼的,打賭用的籌碼,鋪着血紅色的地毯,兩條大腿軟綿綿的。塔尼亞這樣說以便叫人人都聽見,「我愛他!」
鮑裡斯喝威士忌喝得渾身發燒時塔尼亞便會說,「坐在這兒!啊,鮑裡斯……俄國……我該怎麼辦,我都快叫它撐破了。」
到了夜裡,我一看到鮑裡斯的山羊鬍子垂在枕頭上便要發歇斯底里,啊,塔尼亞,你那熱呼呼的陰部如今在哪兒?那副又肥又厚的吊襪帶、那兩條柔軟而又粗壯的大腿又在哪兒?我的胯下有一根六英吋長的骨頭。塔尼亞,我要弄平你那充滿精液的陰部上的每一條皺紋。我要先叫你肚子疼、子宮翻個個兒,再把你送到你的西爾維斯特那兒去。你的西爾維斯特!喂,他懂得怎樣生火,我卻明白如何叫女人欲火中燒。
塔尼亞,我把灼熱的精液射進你的身體,我叫你的卵巢發熱。你的西爾維斯特這會兒有點吃醋了吧,他覺得不大舒服,是嗎?他感覺到我的碩大的陰莖留下的東西了。我把你那玩藝兒撐大了,我把皺紋都熨平了,跟我幹過以後,你盡可同公馬、公牛、公羊、公鴨子和一隻瑞士聖伯爾拿僧院馴養的雪山救人犬干。你可以把癲蛤膜、編幅和蝴蝎塞進你的肛門。
只要願意,你可以奏出一串和音急速彈奏,或是在肚臍那兒拴上一隻齊特拉琴。塔尼亞,我在操你,你就得這樣叫我操下去。若是你不喜歡叫我當着眾人的面于,我就在暗中干。
蔚藍色的天空上鵝毛般的雲絲被吹散了,乾枯的樹木無限延伸,黑呼呼的樹枝像一個有夢遊症的人那樣打着各種手勢。這些陰沉的、鬼怪般的樹木的枝幹蒼白得像雪茄煙灰。這是一種超然的、全然歐洲式的靜寂,百葉窗放下了,店舖閂上了,這裡或那裡偶爾可見一盞紅燈,表明有人在幽會。其正面粗暴甚至可怕,除了樹木投下星星點點的影子,一片潔淨。
從奧坦格利經過使我想起另一個巴黎,那便是毛姆、高更的巴黎,喬治·摩爾的巴黎,我想起那個可怖的西班牙人,他那時正以雜技演員的步子從一種作風跳躍到另一種作風,使全世界大吃一驚。我想起施本格勒同他那些可怕的宣言,並且不由得驚異——風格,廣義上的風格,是否全完蛋了?我說我腦子裡儘是這些念頭,不過這也不是實話。只是到了後來,當我走到塞納河對岸、當我把輝煌的燈光甩到身後時我才允許自己胡思亂想這些事兒,眼下我什麼也不想,只感覺到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人被河水映出的奇蹟搞得很傷心,因為這河水映出了一個已被遺忘的世界。沿河兩岸,樹木佝僂着身子,在這面沒有光澤的鏡子上投下情影,起風時這些樹便發出一陣沙沙聲,河水翻騰着流過時它們也會流下幾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