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為了說出這句「我相信第
9屆世界大會一定會圓滿戰功」,頂着烈日來到院子裡,就這樣加快了自己走向死亡的步伐。他以這巨大的代價,傾吐了自己的心聲
雖然和平遊行的先導車的高音喇叭蓋過了他的聲音,遊行隊伍里几乎沒人聽到。然後,他又帶著一吐心曲的滿足威嚴地走了回去。可是,當天晚上開幕的第
9屆世界大會並沒有成功。
起碼可以肯定,大會的結果和原子病醫院的病床上瀕臨死亡的人們所殷切盼望的成功相距甚遠。全面禁止核武器尚不可企及,給原子病醫院的人們在失望中帶來了一絲振奮的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在第
9屆世界大會中又被籠罩在令人疑慮的濃霧之中。正在此時,宮本定男突然衰竭而死。
這位在烈日當空的院子裡,以自己衰弱的身子為賭注,向健康的人們致詞的小個兒的狂熱的宮本定男,為了消除對逼近自己的死亡的恐懼,為了消除對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的無意義的生存的疑惑,他做了一次有意義的嘗試。他把一切寄託在自己對反對核武器運動做出的這種隻言片語的參與上。但實際上,當死亡降臨他身邊的時候,這個世界上仍盤踞着核武器投下的巨大的陰影。是不是當他猛然從和平運動的可能性的「幻影」中清醒過來的一瞬間,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存的疑惑頃刻間將他壓垮,而他就此放棄了治癒的可能性呢?即使事實上並非如此,他也一定是懷着深切的遺憾孤獨地死去的。
這是無法輓回的事實。對廣島數萬名與會代表來說,他的死包含着無法補償的遺憾。
臨死前幾天,他收拾好存款和隨身用具,打算出院。這是否暗示着他已放棄了對他人的信賴,放棄了對參加和平遊行和大會的人們以及和平運動本身的信賴呢?同時,這是否又表明了一個受到傷害的人渴望回歸自我世界的最後要求呢?
天老地也荒,毀滅所有生靈,方可慰我心
高橋武夫
面對如此哀嘆的原子彈受害者,有的和平運動家會有充分的理由持批判態度進行反駁吧。然而,如果他目睹了
1963年廣島發生的全部事情,對宮本定男,這位在盛夏的烈日下用蚊子般微弱的聲音致辭,又在冬天來臨之際衰弱而亡的病人,這位甚至被稱為原子病醫院「最後一位」熱心關注和平運動和禁止核試驗條約的進展狀況的病人,他一定會發覺自己實在是無言以對。
今年的和平遊行隊伍以社會黨的幹部為先導,再次來到原子病醫院。醫院窗口和一樓屋頂的陽台上又有一批歡迎他們的病人。病症較輕的患者,排成一列坐在正門的遮陽台下。比起去年夏天,病人中老年人似乎更多些,他們的睡衣顏色也更暗淡樸素。
我懷着期待和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可是,再沒有病人代表出來致辭。並不是醫院方面因為去年的事情有意加以阻止。在原子病醫院,已經找不到想就和平運動表達期望的病人了。
那位入冬時死去的、身材矮小、面色蒼白的中年男子——宮本定男,就這樣成了「最後一位」致辭的病人。
他留下的一篇短文是這樣開始的。「我在廣島控訴。在遭受了人類第
1顆原子彈轟炸的廣島,至今仍有無數日夜苦于白血病、貧血、肝臟疾病的人們,正在同悲慘的死亡進行着搏鬥。」
我們在讀這篇文字時應當注意,這不是針對悲慘的死亡,換言之是為躲避悲慘的死亡得到新生而進行的搏鬥。這是同悲慘的死亡本身,但仍以死為終結的一場搏鬥。「但是,情況令人擔憂。在這所醫院
廣島原子病醫院,有的人因得知身患原子彈爆炸後遺症而自殺,有的人精神失常。」
在這篇絶望的文章的篇末,補敘了一段總令人感到空虛的結束語。當然,可能會有很多人反對說,那完全有希望成為不渺茫的現實,但我所指的是那文體的印象。「最後,我懇請諸位齊心協力,好迎來一個沒有戰爭的光明的世界。」初冬時,他成了衰弱已極的垂死之人;而此時的廣島,又迎來了明麗的夏日。
三篇禁止原子彈氫彈大會的報道和寮國、越南的戰亂消息都登在一張報紙上。又是一個和去年夏季毫無二致的夏天。在這兩個夏天之間,悲慘地死去了
47名病人。原子病醫院的病床上,依然躺着飽受憂慮不安的折磨又只能忍耐下去的病人們。
一踏上廣島的街道,我就會在這裡那裡遇到這些人,他們給我講起這一年間死去的人們的故事。但我們的談話不時地突然中斷。我們各自拭着汗水,抬頭眺望着陽光下的比治山。因為我們知道,在廣島,沒有任何人比那山上的病歷卡,那些記錄著被侵蝕的骨髓、遍佈全身各處的癌組織、數目龐大的白血球、被堆放在山頂的ABCC的那間電腦像流水一樣「嘩嘩」地工作着的資料室裡的病歷卡,更能準確地回憶起那些故事……
我走向靠近繁華路段的勞動會館。去年會議的中心會場在和平公園的原子彈爆炸紀念館。那裡曾充滿了緊張的氣氛,秘密會議室大門緊閉。所有的人都懷疑,「第
9屆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大會」到底能否召開,大家又都屏息嘀咕着造成一切災難和困難的原因「任何國家……」
而在今年的會場——勞動會館裡,沒有任何秘而不宣的氣氛,沒有絲毫不安、困頓、苦澀的感覺。即使在略顯經驗不足的大會籌備工作中不時有些小小的差錯和停頓,也沒有人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大家都確信,在這裡舉辦的三縣聯絡會議——禁止原子彈、氫彈廣島——長崎大會一定會順利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