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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大尉」在原生林開出一條道路之後,就運上來一門足以遠射到兵工廠以遠邊緣地帶的三八式野炮。這肯定也是一項艱巨工程,但是在悄悄地監視着這頂活動的我們當地人的眼裡,幹這項活的士兵們卻是十分高興的樣子。開始此項作業的第
4天正午,三八式野炮就在砍掉巨樹之後的樹墩之間架好,炮身水平指向兵工廠,當他們為了對兵工廠實行暴力示威的炮轟作好一切準備的時候,發號施令的「無名大尉」走上前來,之前他一直被士兵圍着,怕的是遭到來自樹蔭裡的狙擊。這是他五十天戰爭中最耀武揚威的時刻,所以他高舉起戴着洗得乾乾淨淨手套的一隻手,那隻手一揮,大炮轟然一聲巨響。
炮彈從長百米寬兩米半的原生林夾縫飛出而命中兵工廠。臨時搭建的工棚式廠房的碎木板起了火,出現了躥起來的火團。大日本帝國的官兵們為這一巨大勝利而歡呼,喊了兩三次萬歲。那麼,為這純屬破壞而興奮不已的官兵們究竟看到了什麼呢?他們清楚地看見以往從來沒有見過的
如果誰以前看清楚了也就為時已晚,他非死不可一百多人的森林造反者突然出現。
官兵們歡呼的喊聲變成哄笑的吵嚷,淡藍色的硝煙漸漸地飄往高處。大日本帝國軍隊的官兵們邊嘲笑邊看著手提白帆布水桶從樹木深處出來的人們,他們奮不顧身地救兵工廠的火,救波及樹木的火。起初是好像被兵工廠的火給熏出來或者被大炮震出來的山狸一般的人們彷彿很不習慣拿帆布水桶似地悄悄地從樹木之間溜出來,潑出不多的水立刻抽身撤回……這個動作只用很少的時間完成。開始救火的瞬間就看出問題核心所在而皺着眉頭的「無名大尉」,向身旁的副官下第
2道命令的時候火已經滅了,提着帆布水桶的人們全都無影無蹤,他們對於百米開外擺好陣勢的大日本帝國軍隊的官兵這邊似乎滿不在乎,像湧出的地下水又滲進地面一樣,出現于原生林裡但倏忽之間消失于原生林裡……
「無名大尉」下的命令,內容是不是說對於只提着帆布水桶來救火的民眾們,即使是向大日本帝國造反,藏在原生林裡正在抗戰的人們也不要槍殺,或者必須槍殺,這在事件剛剛發生之後也不清楚。仍在哄笑,彷彿趕廟會一樣的士兵跑向那百米長兩米半寬地帶時,從側面的原生林裡一齊開了槍,跑在前頭的四五個士兵立即倒地斃命,緊跟他們後面跑上來幾人也一連串地倒在先斃命的士兵身上。在這混亂之中,士兵們向消失在樹林中的人們開始射擊。下一個瞬間就是兩軍的一場激烈的槍戰。
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槍械既然不多,所以開始的一齊射擊並沒有給對方以多大損害。而且提帆布水桶救火的非戰鬥員人數很多,這些人必須趕快躲進原生林才行。向他們追來的士兵邊追邊開槍,結果是救火隊的人一個個地倒了下去。開始時還是哄笑的士兵們立刻大怒,他們用刺刀刺死那些受了傷而跑不快的人們。
這裡一時成了阿鼻地獄,但是同時還有另一處阿鼻地獄,那就是向三八式野炮周圍的軍官們投擲手榴彈。這種手榴彈就是被野炮打中的那個兵工廠生產的。假如用手榴彈集中攻擊,那麼,「無名大尉」以及所有軍官也許全被炸死,但是,手榴彈只投了一發,原因是我們當地的老人們出於戰略上的自我控制,不讓多投,以免引起山火。
妹妹,峽谷和「在」的人們在這之前從未在敵軍面前露過面,五十天戰爭進行中兵工廠遭到炮擊,他們開始救火時,士兵們肆意嘲笑。這大概是因為他們一直躲在樹蔭處提着帆布水桶等着救火,士兵們看著好笑的緣故吧。不過只有「無名大尉」看到這番光景極不痛快。此時此刻的「無名大尉」大概意識到自己以及部下官兵們在道義上遠不如森林裡的造反者們吧。
然而立刻就開始的血腥大混戰中,看看戰斗的各個階段無不個個升級,儘管造反者一方是按自己的作戰計划進行的,但是「無名大尉」指揮下的軍隊,不過是按照自然演變,于混亂之中與對方對應而已。這種對比,「無名大尉」也意識到了吧。再加上他指揮下的軍隊已經遭受損失,可以說已經嘗到兩重三重的屈辱。妹妹,不可逆轉的屈辱思想,把「無名大尉」推到和我們當地人道義高度相比處于最低的位置,也就是把他推到採取令人可憎的卑劣戰術的位置上去。
這就是把原生林一把火燒光,把藏身其間的造反者全部燒死。「無名大尉」就是這樣把巨大的恥辱想法藏在心頭而不形之於外,向着他的最終戰術瘋狂地前進了。□ 作者:大江健三郎同時代的遊戲第
4信 赫赫武功的五十天戰爭
七父親=神官在談五十天戰爭中,也並沒有把「無名大尉」看作侵略我們當地的野蠻人之中的最野蠻的人。因為,「無名大尉」這樣的人,從他的人格本質上來說,他決不是個野蠻人,心理上沒有稱得上恥辱的污點。「無名大尉」一睡覺破壞人就立刻出現,夢中的「無名大尉」把勛章背面朝外戴在軍裝的胸前,還戴着一個腎臟形的恥辱標記。「無名大尉」在指揮作戰的白天,也常常出現目眩似地作白日夢,在這白日夢中,破壞人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視着「無名大尉」軍裝上的恥辱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