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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 215 / 526
文學類 / 大江健三郎 / 本書目錄
  

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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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5頁

朗讀:

「……本來拿瓮棺作比擬的這個瓮村,是指從峽谷到‘在’這塊地方,從‘死人之路’旁邊的高地俯瞰,我以為確實像個巨大的瓮。」年輕人那張大臉表現出彷彿吃了一悶棍似的懵懵懂懂的表情,沉思着這麼說。他接著說:「不過,說到瓮棺,這不是暗喻冥府麼。難道把人的生存之地稱為死人之鄉麼?如果故意這麼叫,也未免太有些犬儒主義了。

而且想到這犬儒主義的預言隔代有了成果,也就是我們本地結束時出生於此的我自己,心情實在難免不快。」


  

啊,那也是從外部世界看我們當地時肯定帶有隱語黑話意義的名稱。既然是偶然的命蹇時乖被罰來峽谷幽居的武士日記所載,那麼,寫日記的人以暫時來到死亡之國的心情,給此地起了個與人物心境相應的名字,在他的日記裡寫上瓮村這個名字也是可能的。但是,我關心的,這根本就不是下級武士發明的村名,而是這瓮村古名,在下游各村從什麼時候開始使用的這個問題。從這位鄉土史家引用的日記的年代來看,至少在龜井銘助入獄之前二十年,就已經有了瓮村這個稱呼。

而且,既然藩鎮下令讓那下級武士幽居于此,而此時把他接受下來,從這個時間來說,顯而易見,我們當地創建期之後繼續下來的「自由時代」的體制已經不復存在了。說到「自由時代」的結束,並不是曾經從藩鎮權力之下逃亡出去的子孫們重新要求舊藩鎮收編,而是根據我們當地的地理條件,從上代開始就是一個不受外部權力統治很自由的離世荒村,後來終被發現而被編入藩鎮權力轄治之內。這是我們的父祖輩公開聲明的。儘管如此,是不是再次接觸了外部世界之後,由外界人士給起了瓮村這個名字?就我自己來說,我倒是贊同鄉土史家的所見,以瓮棺作比喻的古名,可能是從古老的時代開始就這樣稱呼我們這片土地的。

也許創建者們從水路溯行到這裡的時候,這個盆地已經稱之為瓮,下游各村的原住者以暗喻瓮棺的表現方法,稱呼這個形象頗遭人忌諱的但有形象可供思維的地方。大惡臭的沼澤地這一傳承,和符牒是吻合的。而且,也許實際上破壞人率領的創建者們本身正是知道這個名稱像冥府一般遭人忌諱的地方,才想在這個和外部世界隔絶的土地上建設新世界,才大膽地進了這個地方。假如真是這樣,他們的計劃可就無比正確了。

實際上在這裡創建的共同體,曾經有過從未受到外部侵略的漫長的「自由時代」。

妹妹,由於對方這位導演談到瓮的暗喻這個問題,我立刻就禁不住想重讀一遍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有關傳承,但是為劇團服務的事必須擺在首位,所以只好放棄重讀傳承的誘惑,按照約定的日程,給等於一無所知的男女演員開始講授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講義。

「‘自由時代’,是從我們這塊土地的創建期開始,直到前面說到的再次編入舊蕃鎮權力管轄之下,在這期間完成了從政治、經濟直到所有其他方面完全能夠自立的時期。傳承上明確記載,為了把文化上自立推進到登峰造極地步,領導人甚至把創造我們本地獨特的語言體系的任務派給了一名領導班子成員。‘自由時代’是繁榮的時代,但是因為畢竟是創建期剛剛結束的時期,我們當地的物產還不十分豐富,儘管如此,唯獨對於語言專家們,為了請他們趕快創造出既擺脫了大和語言也擺脫了中國語言,純粹自立的我們本地的語言,足夠地保證滿足他們的生活需要。他們一生也不必參加任何體力勞動。

從他們的工作性質考慮,這肯定是必要的,因為這是靠自己人的力量創造一個語言體系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大事,理當如此。創建期我們當地的人們稱之為破壞人的領導人物是個核心的存在,從他開始無不具有一副巨人般的身體和巨大力量。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為數不多的人孤立於深山之中,決不可能經營出一片新天地來。對比之下,接受全權委託執掌創造新世界的語言體系的人,不能不承認他的巨人般的腦力。」


  
妹妹,我邊這樣說邊感到自己脖子後邊有個冰涼的手掌撫摸着我,從而懷有巨大的分裂感。這就是,瓮村這個自己從來聞所未聞的外部世界稱呼我們這塊土地的名稱開始湧上心頭。我說:「創建期開始之後,村莊=國家=小宇宙,是處在周圍的人監視之下的,外部的許許多多人是否早就知道我們的存在?」這一根本性的懷疑,把我拉進只屬於自己的境地。導演一方面讓我按照預定進行講課,然而他自己卻悄悄地思考瓮村這一暗喻的問題。

這天上課的時間之內,他始終靜坐在男女演員的背後,對我沒提出任何異議。

「創建者們的素質和能力如何出色,從以下的例子也可得到佐證。‘自由時代’結束之後,一旦公開和外部世界有了聯繫,這個深山裡的小小盆地就成了全國獨一無二的木蠟產地,維新以後甚至遠銷歐美。這時首先是開始了為生產漆而開展了廣泛的造漆樹林的準備工作,以及獨創地發明了白蠟技術。‘自由時代’及其以後的木蠟生迅速發展,首先是因為立足於傳統而大規模地興建起現代化的白蠟加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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