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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所陳八事,不能盡述,大旨無非歸罪宦官,說他欺君害民,釀成大亂。中常侍張讓趙忠等,得悉陶書,無不切齒,遂共白靈帝道:「前因張角事發,詔書曉示威恩,臣等並皆改悔;今四方安靜,陶乃嫉害聖政,專言盜賊;試想州郡並未上聞,陶何由得知底細?顯見他與賊通情,所以先來恫喝,要想把臣等盡置死地,方好任所欲為。願陛下勿為所欺!」是為膚受之愬。靈帝視讓忠如父母,總道他痛癢相關,不至誣妄,遂下詔譴陶,收系黃門北寺獄。
獄為黃門所掌,當然歸閹人鞫問,橫加搒掠。陶自知必死,張目顧問宦官:「朝廷已經省悟,加恩臣身,今為何又誤信讒言?陶恨不與伊呂同儔,反與三仁並命!」殷有三仁,即微子箕子比干。說至此,竟用手扼吭,氣閉身亡。前司徒陳耽,亦嘗反抗宦官,張讓趙忠,索性將他羅織在內,拘繫獄中,亦被掠死。
趙忠反超任車騎將軍。忠欲位置私人,更追論討賊功臣,凡從前並未從軍,只教是閹黨走狗,多納賄賂,便說他與討黃巾,奏請授官。執金吾甄舉,往見趙忠道:「傅南容前在東軍,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將軍親當重任,應該進賢理屈,下副眾心!」忠也為點首,待甄舉辭去後,即遣弟城門校尉趙延,往訪傅燮,乘間與語道:「南容肯稍答我常侍,萬戶侯便可立致了!」燮正色道:「人生通塞,乃是命中注定,若有功不賞,何莫非命?燮豈可妄求私賞哩?」說得趙延無言可答,返報乃兄。乃兄忠越加銜恨,惟因燮為眾所推,未敢加害;但將他調任漢陽太守。
燮抵任數月,已是中平三年。賊帥韓遂,殺死同黨邊章,及北宮伯玉,糾眾十餘萬,進圍隴西,太守李相如,不能禦賊,反與賊連和,猖獗益甚。漢陽賊王國,又自號合眾將軍,起應韓遂,四出寇掠。涼州刺史耿鄙,號召六郡兵馬,進討賊眾,令治中陳球為先驅。
球素性貪婪,為民所怨,鄙亦未協輿情,傅燮知鄙出必敗,乃向鄙進諫道:「使君統政日淺,民未知教。孔子有言:『以不教民戰,是謂棄民。』今若率平素不教諸人,越隴討賊,恐十舉十危。且賊聞大軍將至,必萬眾一心,與為對壘,鋒不可當。
使君又統領新兵,上下未和,萬一內變,雖悔何追?愚意不若息軍養威,明賞必罰,陰加訓練,賊得逍遙境外,必謂我決不能戰,自致驕盈,由驕生釁,同惡相殘;使君率已教人民,討已離盜賊,尚患不能奏功麼?今不為萬全計策,反自就危途,竊為使君不取呢!」鄙自恃兵多,不從燮言,即日引軍起行。甫經狄道,果有別駕應賊,先殺陳球,後殺耿鄙。鄙司馬扶風人馬騰,亦擁兵不救,自主一方。王國韓遂等,遂進圍漢陽;城中兵少糧盡,燮尚拚死守住。
賊黨中有北地胡騎數千,與燮同裡,夙受燮恩,見燮登城抵禦,各跪叩城下,願送燮還鄉;燮將他叱退。燮子干年甫十三,從父在任,知父性剛氣鋭,恐不能免,因向燮跪諫道:「國家昏亂,致令大人不容朝廷;今天下已叛,孤城決難自守,鄉裡羌胡,夙懷恩德,欲送大人棄城歸裡,大人不如從權允許,還鄉以後,率勵義徒,俟至天下有道,再出未遲!」燮聽得數語,便慨嘆道:「汝難道知我必死麼?古人有言:『聖達節,次守節。』我聞暴如殷紂,伯夷且不食周粟,餓死首陽;今朝廷昏德,尚不如紂,我豈可自絶伯夷?況前時不能高隱,居位食祿,怎得見危即去?我已決死此地,汝有才智,後當自勉!主簿楊會,便是我程嬰,可以託孤,我死亦瞑目了!」程嬰保孤事,見列國晉時。幹流涕哽咽,不能復言,左右亦皆泣下。
忽由故酒泉太守黃衍,叩城求見,燮傳令放入,干乃起入帳後,待衍進來。燮延令入座,問明來意,衍實為王國所遣,來作說客,因開口語燮道:「成敗事已可預知,君能先機起事,上可為霸王事業,下亦不失為伊呂,看來天下終非漢有,明府如果有意,衍等當奉為君師,願受驅策,幸勿失此時機哩!」燮不禁變色,拔劍置席道:「汝亦做過大漢臣吏,反為賊來下說詞麼?本當斬汝,徒污我刃,我權寄汝頭顱,回報叛賊,毋再妄想!」衍懷慚自去。燮即傳齊將士,開城搦戰,與賊眾接仗多時。賊眾自恃勢盛,上前圍燮,環繞數匝,燮尚冒死衝突,格斃賊黨數十人;怎奈兵殘力竭,外無援應,終落得捐軀殉國,畢命沙場。
燮子干由楊會護出,得歸故里。朝廷聞燮陣亡,賜謚壯節,且予干世蔭。後來干已長成,具有才名,仍得出仕,官至扶風太守。可見得忠臣有後,食報非遲。
當時還有一位名賢,在家壽終,大將軍何進,遣使弔祭,海內赴喪,多至三萬餘人。這人為誰?就是前太邱長陳實。實為太邱長後,隱居不出,黨錮獄興,實亦連坐,系宥。見前文。
實居鄉有年,平心率物,遇有爭訟,輒求判正,無不悅服;裡人多感嘆道:「寧為刑罰所加,毋為陳公所短。」會遇歲歉民饑,有竊賊夜入實家,隱踞樑上,實已瞧見,故意不言,但呼子孫訓戒道:「人不可不自勉,惡人非生性使然,傳染惡習,遂致不返;試看樑上君子,便可瞭然!」賊在樑上聽著,大驚投地,叩頭謝罪。實徐語道:「看君狀貌,不似惡人,若能改過遷善,自可不慮貧困了!」乃令子孫取絹二匹,贈與竊賊,賊拜謝而去;非陳仲弓,不能為此。於是一縣無復盜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