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讓人感到十分噁心。我很少過過比這更讓人難受的時刻了,因而在六點整他們幾個人一下子全來了的時候,起初我甚至還很高興,把他們看成了救苦救難的大救星,我差點忘了,我應當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才是。
茲韋爾科夫被大家簇擁着頭一個走了進來。他和他們大家都在說說笑笑;但是一看見我,茲韋爾科夫就端起一副架子,不慌不忙地走過來,搔首弄姿似的稍微彎了彎腰,向我伸出一隻手,似乎很親熱,但又不十分親熱,帶著一種恰如其分的、几乎是將軍般的彬彬有禮的姿態,倒像一邊伸出手來,一邊在自我防範着什麼似的。相反,我原先想像,他進門後一定會立刻哈哈大笑,像以前那樣,笑聲很尖,還伴隨着一聲尖叫,一開口就是他那套平淡乏味的笑話和俏皮話。還在昨天晚上我就對此做了準備,但是我怎麼也沒料到他會擺出這樣一副高傲、這樣一副將軍大人般的親熱勁兒。
可見,現在他已經完全認定他已經在所有方面大大超過了我,不是嗎?如果他僅僅想用這種將軍般的姿態氣我,那我想,那還沒什麼;我會啐口唾沫,嗤之以鼻。如果他真的毫無氣我之意,他那顆山羊腦袋當真以為他大大超過了我,因此他對我的態度只能是垂青和呵護,那怎麼辦呢?一想到這個,我就覺得喘不上氣來。
「我驚奇地得知您也有意參加我們的聚會。」他拿腔拿調地開口道,拖長着聲音,他過去可不曾有過這種腔調啊。「咱們倆不知怎麼總也見不着面。您生分了,老躲着我們。
這可不應該噢。我們並不像您想像的那樣可怕。好啦,您哪,無論如何,我很高興,很高興我們能恢—復……」
他說罷便大大咧咧地轉過身子,把禮帽放到窗檯上。
「等久了?」特魯多柳博夫問。
「我是按昨天跟我約定的五點整到這裡來的。」我大聲地、怒氣沖沖地、像要馬上發作似的回答道。
「難道你沒有告訴他改時間了?」特魯多柳博夫問西蒙諾夫。
「沒有。忘了。」西蒙諾夫回答,毫無認錯之意,甚至都沒向我表示歉意,就接着去張羅下酒菜。
「那麼說,您來了已經有一小時了,啊呀,真可憐哪!」茲韋爾科夫嘲弄地叫起來,因為在他看來。這的確非常可笑。在他之後,那個卑鄙小人費爾菲奇金也像小狗叫似的用卑鄙無恥而又響亮的尖嗓子大笑起來。他感到我的處境十分可笑而又丟人。
「這根本不可笑!」我向費爾菲奇金嚷道,越來越生氣,「是別人的錯,而不是我。有人不屑告訴我。這—這—這……簡直荒唐。」
「不僅荒唐,更有甚者。」特魯多柳博夫狺狺然說道,天真地為我打抱不平。「您也太好說話了。簡直是失禮。
當然,不是故意的。西蒙諾夫是怎麼搞的嘛……哼!」
「要是跟我來這一套。」費爾菲奇金說,「我非……」
「您應該吩咐跑堂的先來點什麼,」茲韋爾科夫打斷他的話道,「或者乾脆不等了,讓跑堂的開席。」
「你們得承認,本來我是可以這樣做的,不需要任何人允許。」我斷然道。「我等是因為……」
「咱們入席吧,諸位,」西蒙諾夫走進來叫道,「一切都準備好了;香檳酒我敢打保票,冰鎮的,好極了……要知道,我不知道您的住處,上哪找您呀?」他突然轉過身來對我說,但是不知怎麼又不敢望我。顯然,他心裡有某種牴觸情緒。大概,發生了昨天的事情之後,他拿定了主意。
大家紛紛入席;我也坐了下來。桌子是圓的。我的左首是特魯多柳博夫,右道是西蒙諾夫。茲韋爾科夫坐在我對面;費爾菲奇金挨着他,坐在他與特魯多柳博夫之間。
「請—問,您……在司裡供職?」茲韋爾科夫繼續跟我攀談。他看到我很尷尬,竟認真地以為應當對我親熱些,也可以說,讓我振作起來吧。「他怎麼啦,難道想讓我拿瓶子砸到他身上去嗎?」我憤憤然想道。由於不習慣他跟我來這一套,不知怎麼猛一下子火了。
「在某某辦公廳。」我生硬地回答,眼睛望着盤子。
「而且……您在那裡覺得挺—好?請—問,什麼事情迫—使您辭去以前的職務呢?」
「不想幹了,這就是迫—使—我辭職的原因。」我拉長了聲音,比他拉得更長,已經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費爾菲奇金噗哧一聲笑了起來。西蒙諾夫嘲弄地看了看我;特魯多柳博夫停止了吃,開始好奇地打量着我。
茲韋爾科夫感到很不快,但是他佯裝並不在意。
「嗯—嗯—嗯,您在那兒待遇怎麼樣?」
「什麼待遇?」
「就是薪—俸呀?」
「您憑什麼考我!」
不過,我還是立刻說了我拿多少薪水。我的臉漲得通紅。
「不多呀。」茲韋爾科夫高傲地說道。
「是的,您哪,沒法在咖啡屋用餐!」費爾菲奇金放肆而又無恥地加了一句。
「我看,簡直太少啦。」特魯多柳博夫認真地說。
「從那時候以來……您瘦多了,也變多了……」茲韋爾科夫補充道,已經不無惡意,而且帶著一種無恥的惋惜,打量着我和我的衣服。
「不要寒磣人家啦。」費爾菲奇金嘻嘻笑着,叫道。
「先生,要知道,我並沒有感到寒磣,」我終於爆發了,「聽著,您哪!我在這裡,在『咖啡屋』裡吃飯,花的是自己的錢,自己的,而不是花別人的錢,請您注意這點,monsiear【法語:先生】費爾菲奇金。」
「怎—麼!在這裡誰不是花自己的錢?您好像……」費爾菲奇金抓住我的這句話不放,臉紅得像隻大蝦米,而且狂暴地望着我的眼睛。
「就這樣,」我回答,感到話題扯遠了,「我認為,咱們最好還是說點聰明點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