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聽見那農民說「難道您就是那個人嗎?....」以後,也立了起來,抱著她的兩個孩子,趕忙躲在她丈夫背後,驚慌失措地瞧著那個陌生人,敞着胸口,睜大了眼睛,她低聲說:「佐馬洛德。 」①這些動作比我們想象的還快些。 屋主把那「人」當作毒蛇觀察了一番之後,又回到門前,說道: 「滾!」 「求您做做好事,」那人又說,「給我一杯水吧!」 「給你一槍!」農民說。 ①佐馬洛德(tsoCmaraude),法國境內阿爾卑斯山區的方言,即野貓。 作者原注。 隨後他把門使勁關上,那人還聽見他推動兩條大門閂的聲音。 過一會兒,板窗也關上了,一陣上鐵門的聲音直達外面。 天越來越黑了。 阿爾卑斯山中已經起了冷風。 那個無家可歸的人從蒼茫的暮色中看見街邊的一個花園裡有個茅棚,望去彷彿是草墩搭起來的。 他下定決心,越過一道木柵欄,便到了那園裡。 他朝着那茅棚走去,它的門只是一個狹而很低的洞,正象那些築路工人替自己在道旁蓋起的那種風雨棚。 他當然也認為那確實是一個築路工人歇腳的地方,現在他感到又冷又餓,實在難熬。 他雖然已不再希望得到食物,但至少那還是一個避寒的地方。 那種棚子照例在晚上是沒有人住的。 他全身躺下,爬了進去。 裡面相當溫暖,地上還鋪了一層麥秸。 他在那上面躺了一會,他實在太疲倦了,一點也不能動。 隨後,因為他背上還壓着一個口袋,使他很不舒服,再說,這正是一個現成的枕頭,他便動手解開那捆口袋的皮帶。 正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一陣粗暴的聲音。 他抬起眼睛。 黑暗中瞧見在那茅棚的洞口顯出一隻大狗頭。 原來那是一個狗窩。 他自己本是膽大力壯,猛不可當的人,他拿起他的棍子,當作武器,拿着布袋當作藤牌,慢慢地從那狗窩裡爬了出來,只是他那身襤褸的衣服已變得更加破爛了。 他又走出花園,逼得朝後退出去,運用棍術教師們所謂「蓋薔薇」的那種棍法去招架那條惡狗。 他費儘力氣,越過木柵欄,回到了街心,孤零零,沒有棲身之所,沒有避風雨的地方,連那堆麥秸和那個不堪的狗窩也不容他涉足,他就讓自己落(不是坐)在一塊石頭上,有個過路人彷彿聽見他罵道:「我連狗也不如了!」 不久,他又立起來,往前走。 他出了城,希望能在田野中找到一棵樹或是一個乾草堆,可以靠一下。 他那樣走了一段時間,老低着頭。 直到他感到自己已和那些人家離得遠了,他才抬起眼睛,四面張望。 他已到了田野中,在他前面,有一片矮丘,丘上覆着齊地割了的麥茬,那矮丘在收穫之後就象推光了的頭一樣。 天邊已全黑了,那不僅是夜間的黑暗,彷彿還有極低的雲層,壓在那一片矮丘上面,繼又漸漸浮起,滿佈天空。 但是,由於月亮正待上來,穹蒼中也還留着一點暮色的餘輝,浮雲朵朵,在天空構成了一種乳白的圓頂,一綫微光從那頂上反照下來。 因此地面反比天空顯得稍亮一些,那是一種特別陰森的景色,那片矮丘的輪廓,荒涼枯瘦,被黑暗的天邊襯托得模糊難辨,色如死灰。 所有這一切都是醜惡、卑陋、黯淡、無意義的。 在那片田野中和矮丘上,空無所有,只見一棵不成形的樹,在和這個流浪人相距幾步的地方,蜷曲着它的枝幹,搖曳不定。 顯然,這個人在智慧方面和精神方面都談不上有那些細膩的習氣,因而對事物的神秘現象也就無動于衷;可是當時,在那樣的天空中,那樣的矮丘上,那樣的原野裡,那樣的樹杪頭,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淒涼意味,因此他在凝神佇立一陣以後,也就猛然折回頭走了。 有些人的本能常使他們感到自然界是含有惡意的。 他順着原路回去。 迪涅的城門都已關上了。 迪涅城在宗教戰爭①中受過圍攻,直到一八一五年,它周圍還有那種加建了方形碉樓的舊城牆,日後才被拆毀。 他便經過那樣一個缺口回到城裡。 ①指十六世紀中葉法國新舊兩派宗教進行的戰爭。 當時應已是晚上八點鐘了,因為他不認識街道,他只得信步走去。 他這樣走到了省長公署,過後又到了教士培養所。 在經過天主堂廣場時,他狠狠地對著天主堂揚起了拳頭。 在那廣場角上有個印刷局。 從前拿破崙在厄爾巴島上親自口授,繼又帶回大陸的詔書及《羽林軍告軍人書》便是在這個印刷局裡第一次排印的。 他已經困憊不堪,也不再希望什麼,便走到那印刷局門前的石凳上躺下來。 恰巧有個老婦人從那天主堂裡出來,她看見這個人躺在黑暗裡,便說: 「您在這兒幹什麼,朋友?」 他氣沖沖地、粗暴地回答說: 「您瞧見的,老太婆,我在睡覺。 」 那老太婆,確也當得起這個稱呼,她是R侯爵夫人。 「睡在這石凳上嗎?」她又問。 「我已經睡了十九年的木板褥子,」那人說,「今天要來睡睡石板褥子了。 」 「您當過兵嗎?」 「是呀,老太婆。 當過兵。 」 「您為什麼不到客棧裡去?」 「因為我沒有錢。 」 「唉!」R夫人說,「我荷包裡也只有四個蘇。 」 「給我就是。 」 那人拿了那四個蘇。 R夫人繼續說: 「這一點錢,不夠您住客棧。 不過您去試過沒有?您總不能就這樣過夜呀。 您一定又餓又冷。 也許會有人做好事,讓您住一宵。 」 「所有的門我都敲過了。 」 「怎樣呢?」 「沒有一個地方不把我攆走。 」 「老太婆」推着那人的胳膊,把廣場對面主教院旁邊的一所矮房子指給他看。 「所有的門,」她又說,「您都敲過了?」 「敲過了。 」 「敲過那扇沒有呢?」 第2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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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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