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聞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武欲勝其敵,必先練其兵。 練兵之中,所用復異。 用之於救急,則權以紓難;用之於暫敵,則緩以應機。 故事有便宜,而不拘常制;謀有奇詭,而不徇眾情。 進退死生,唯將所命,此所謂攻討之兵也!用之於屯戍,則事資可久;勢異從權,非物理所愜不寧,非人情所欲不固。 夫人情者,利焉則勸,習焉則安,保親戚則樂生,顧家業則忘死,故可以理術馭,不可以法制驅,此所謂鎮守之兵也。 夫欲備封疆,禦戎狄,非一朝一夕之事,固當選鎮守之兵以置焉。 古之善選置者,必量其性習,辨其土宜,察其伎能,知其欲惡。 用其力而不違其性,齊其俗而不易其宜;引其善而不責其所不能,禁其非而不處其所不欲。 而又類其紀伍,安其室家,然後能使之樂其居,定其志,奮其氣勢,結其恩情。 撫之以惠,則感而不驕;臨之以威,則肅而不怨。 靡督課而人自為用,弛禁防而眾自不攜。 故出則足兵,居則足食,守則固,戰則強。 其術無他,便於人情而已矣!今者散征士卒,分戍邊陲,更代往來,以為守備。 是則不量性習,不辨土宜,邀其所不能,強其所不欲。 求廣其數而不考其用,將致其力而不察其情,斯可以為羽衛之儀,而無益於備禦之實也。 何者?窮邊之地,千里蕭條,寒風裂膚,驚沙慘目;與豺狼為鄰伍,以戰鬥為嬉遊;晝則荷戈而耕,夜則倚烽而覘;日有剽害之慮,永無休暇之娛,地惡人勤,于斯為甚!自非生於其域,習于其風,幼而睹焉,長而安焉,不見樂土而遷焉,則罕能寧其居而狎其敵也。 關東之地,百物阜殷,從軍之徒,尤被優養。 慣于溫飽,狎于歡康,比諸邊隅,若異天地。 聞絶塞荒陬之苦,則辛酸動容;聆強蕃勁虜之名,則懾駭奪氣。 而乃使之去親族,舍園廬,甘其所辛酸,抗其所懾駭,將冀為用,不亦疏乎!矧又有休代之期,無統帥之馭,資奉若驕子,姑息如倩人,進不邀之以成功,退不處之以嚴憲。 其來也咸負得色,其止也莫有固心,屈指計歸,張頤待飼。 徼倖者猶患還期之賒緩,常念戎醜之充斥;王師挫傷,則將乘其亂離,布路東潰,情志且爾,得之奚為?平居則殫耗資儲以奉浮冗之眾,臨難則拔棄城鎮以搖遠近之心,其弊豈惟無益哉!固亦將有所撓也。 復有抵犯刑禁,謫徙軍城,意欲增戶實邊,兼令展效自贖。 既是無良之類,且加懷土之情,思亂幸災,又甚戍卒。 適足煩于防衛,諒無望于功庸,雖前代時或行之,固非良算之可遵者也。 復有擁旄之帥,身不臨邊,但分偏師,俾守疆場。 大抵軍中壯鋭,元戎例選自隨,委其疲羸,乃配諸鎮。 節將既居內地,精兵祗備紀綱,遂令守要禦沖,常在寡弱之輩。 寇戎每至,乃勢不支,入壘者才足閉關,在野者悉遭劫執,恣其芟蹂,盡其搜驅。 比及都府聞知,虜已克獲旋返。 且安邊之本,所切在兵,理兵若斯,可謂措置乖方矣! 夫賞以存勸,罰以示懲,勸以懋有庸,懲以威不恪。 故賞罰之於馭眾也,猶繩墨之於曲直,權衡之揣重輕,輗軏之所以行車,銜勒之所以服馬也。 馭眾而不用賞罰,則善惡相混而能否莫殊;用之而不當功過,則奸妄寵榮而忠實擯抑。 夫如是,若聰明可衒,律度無章,則用與不用,其弊一也。 自頃權移于下,柄失于朝,將之號令,既鮮克行之於軍,國之典章,又不能施之於將,務相遵養,苟度歲時。 欲賞一有功,翻慮無功者反側;欲罰一有罪,復慮同惡者憂虞。 罪以隱忍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賞,姑息之道,乃至于斯。 故使忘身效節者,獲誚于等夷;率眾先登者,取怨于士卒;僨軍蹙國者,不懷于愧畏;緩救失期者,自以為智能。 褒貶既闕而不行,稱毀復紛然相亂,人雖欲善,誰為言之?況又公忠者,直己而不求於人,反罹困厄;敗撓者,行私而苟媚于眾,例獲優崇。 此義士所以痛心,勇夫所以解體也。 又有遇敵而所守不固,陳謀而其效靡成;將帥則以資糧不足為詞,有司復以供給無闕為解。 既相執證,理合辨明,朝廷每為含糊,未嘗窮究曲直。 措理者吞聲而靡訴,誣善者罔上而不慚。 馭眾若斯,可謂課責虧度矣! 課責虧度,措置乖方,將不得竭其材,卒不得盡其力,屯集雖眾,戰陣莫前。 虜每越境橫行,若涉無人之地;遞相推倚,無敢誰何,虛張賊勢上聞,則曰兵少不敵。 朝廷莫之省察,惟務征發益師,無裨備禦之功,重增供億之弊。 閭井日耗,徵求日繁,以編戶傾家破產之資,兼有司榷鹽稅酒之利,總其所入,半以事邊,制用若斯,可謂財匱于兵眾矣! 今四夷之最強盛為中國甚患者,莫大於吐蕃,舉國勝兵之徒,才當中國十數大郡而已。 其于內虞外備,亦與中國不殊,所能寇邊,數則蓋寡。 且又器非犀利,甲不堅完,識迷韜鈐,藝乏趫敏。 動則中國畏其眾而不敢抗,靜則中國憚其強而不敢侵,厥理何哉?良以中國之節制多門,蕃醜之統帥專一故也。 夫統帥專則人心不分,人心不分則號令不貳,號令不貳則進退可齊,進退可齊則疾徐如意,疾徐如意則機會靡愆,機會靡愆則氣勢自壯!斯乃以少為眾,以弱為強,變化翕闢,在於反掌之內。 是猶臂之使指,心之制形,若所任得人,則何敵之有!夫節制多門則人心不一,人心不一則號令不行,號令不行則進退難必,進退難必則疾徐失宜,疾徐失宜則機會不及,機會不及則氣勢自衰!斯乃勇廢為尪,眾散為弱,逗撓離析,兆乎戰陣之前。 是猶一國三公,十羊九牧,欲令齊肅,其可得乎?開元、天寶之間,控禦西北兩蕃,唯朔方、河西、隴右三節度而已,猶慮權分勢散,或使兼而領之。 中興已來,未遑外討,僑隷四鎮于安定,權附隴右于扶風,所當西北兩蕃,亦朔方、涇原、隴右、河東節度而已,關東戍卒,至則屬焉。 雖委任未盡得人,而措置尚存典制。 自頃逆泚誘涇、隴之眾叛,懷光污朔方之軍,割裂誅鋤,所餘無幾。 而又分朔方之地,建牙擁節者,凡三使焉。 其餘鎮軍,數且四十,皆承特詔委寄,各降中貴監臨,人得抗衡,莫相稟屬。 每俟邊書告急,方令計會用兵,既無軍法下臨,唯以客禮相待。 是乃從容拯溺,揖讓救焚,冀無阽危,固亦難矣!夫兵,以氣勢為用者也,氣聚則盛,散則消;勢合則威,析則弱。 今之邊備,勢弱氣消,建軍若斯,可謂力分于將多矣。 第22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舊唐書 下》
第2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