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話我可不明白了,」伯爵說。 「我知道,我說的話你總是不明白的,」伯爵夫人轉身對聶赫留朵夫說。 「人人都明白,就是我的丈夫不明白。 我說我很為做母親的難過,我不願看到一個人殺了人還揚揚得意。 」 到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兒子開始為兇手辯護,反對母親的意見,粗聲粗氣地向她證明,他身為軍官非這樣做不可,要不然同事們將批評他,把他驅逐出團。 聶赫留朵夫聽著,沒有插嘴。 他當過軍官,對小察爾斯基的理由雖不加認可,但是能夠理解。 他還情不自禁地拿殺人的軍官,同監獄裡那個因毆鬥誤傷人命而被判苦役的漂亮青年農民進行比較。 兩人都是因喝醉酒而打死人。 那個農民在火頭上打死人,就此拋下妻兒,離開親友,戴上腳鐐,剃了陰陽頭,去服苦役;而那個軍官卻坐在漂亮的禁閉室裡,吃着上等伙食,喝着上等美酒,看看書,而且早晚一定會獲得釋放,又可以象原來那樣過活,甚至更受人注意。 他把心裡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察爾斯基伯爵夫人開頭同意外甥的話,後來卻不作聲。 其他的人也是這樣。 聶赫留朵夫才發覺他講這些話是失禮的。 晚上,吃過飯以後,大廳裡象開會似的擺着幾排雕花高背椅,桌子後面放著一把圈椅,旁邊有一個茶几,上面放著玻璃水瓶,那是給講道的人飲用的。 外國人基澤維特將在這裡講道,聽的人紛紛來到。 大門口停着許多華貴的馬車。 在擺設講究的大廳裡,坐著許多身穿綢緞、絲絨和花邊衣服的貴婦人,她們頭上戴着假髮,腰身勒得很細。 在貴婦人中間坐著一些男人,有軍人,有文官,還有五個老百姓:兩個掃院子的、一個小店老闆、一個聽差、一個馬車伕。 基澤維特體格強壯,頭髮花白,說一口英語。 一個戴夾鼻眼鏡的瘦姑娘又快又好地替他翻譯。 他說我們的罪孽這樣深重,將要受到的懲罰又這樣嚴厲而且無法逃脫,因此不能坐等懲罰臨頭。 「親愛的兄弟姊妹們!我們只要想想我們自己,想想我們的生活,想想我們的所作所為,我們怎樣生活,我們怎樣觸怒仁慈的上帝,致使基督受難,我們就會明白,我們不可能得到寬恕,我們沒有出路,我們不可能得救,我們大家注定要滅亡。 滅亡是可怕的,永恆的磨難在等着我們,」他用哆嗦的帶哭的聲音說。 「怎樣才能得救哇?兄弟們,怎樣從這場可怕的烈火中得救哇?烈火已經包圍了房子,沒有出路了。 」 他沉默了一會兒,眼淚真的沿著臉頰滾滾而下。 八年來,每當他講到這個他十分得意的地方時,總會感到喉嚨哽塞,鼻子發酸,眼淚奪眶而出。 眼淚一出來,他自己就更加感動。 房間裡響起了一片哭聲。 察爾斯基伯爵夫人坐在一張細工鑲嵌的小桌旁,兩手抱住腦袋,肥胖的肩膀不住抖動着。 馬車伕驚奇地瞧著這個德國人,彷彿他正趕着一輛車,車杠眼看就要撞到德國人身上,而德國人卻不肯讓開。 多數人坐的姿勢跟察爾斯基伯爵夫人一樣。 沃爾夫的女兒,相貌很象父親,穿著一件時髦的連衣裙,雙手摀住臉,跪在地上。 口若懸河的講道人突然容光煥發,露出那種象演員表示歡樂的可以亂真的微笑,聲音溫柔甜蜜地說: 「現在有救了!這是一種輕鬆愉快的拯救。 這種拯救就是上帝的獨生子為我們流了血,他情願為我們受苦受難。 他的苦難,他的鮮血拯救了我們。 兄弟姊妹們!」他又帶著眼淚說,「讓我們來感謝上帝吧,上帝為了替人類贖罪而獻出了他的獨生子。 他的寶血……」 聶赫留朵夫感到十分噁心,就悄悄站起來,皺着眉頭,忍住羞愧的呻吟,踮起腳尖走出大廳,回自己的房間去。 十八 第二天,聶赫留朵夫剛穿好衣服,準備下樓,聽差就給他送來莫斯科律師的名片。 律師是為自己的事來的,但瑪絲洛娃一案樞密院如即將審理,他願意出庭。 聶赫留朵夫發出的電報,正好同他錯開。 聶赫留朵夫告訴他瑪絲洛娃的案子什麼時候開庭,由哪幾個樞密官審理,他聽了微微一笑。 「這三個樞密官正好是三種類型,」他說。 「沃爾夫是典型的彼得堡官僚,斯科沃羅德尼科夫是個有學問的法學家,貝則是一個實事求是的法學家,因此在三人中間他最有生氣,」律師說。 「希望也在他身上。 哪,那麼上訴委員會那邊的事進行得怎樣了?」 「喏,今天我要到沃羅比約夫男爵那裡去,昨天沒有機會見到他。 」 第12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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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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