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牲口真的踩壞了草場,那我們也沒有話說,可是它剛跑進去,」另一個女人說。 「整個草場都被踩壞了,」管家對聶赫留朵夫說。 「要是不處分她們,將來一點幹草都收不到。 」 「哎,別造孽了,」懷孕的女人叫道。 「我的牲口從來沒有被人捉住過。 」 「喏,這會兒可捉住了,你要麼罰款,要麼做工抵償。 」 「得了,做工就做工,你快把牛放了,別把它餓死了!」她惡狠狠地嚷道。 「人家沒日沒夜地干。 我婆婆害病。 我丈夫只知道灌酒。 我一個人里奇外外忙個沒完,力氣都使光了。 你還要逼人家做工,也不怕罪過!」 聶赫留朵夫叫管家把牛放了,自己走到花園裡繼續想心事,但現在已沒有什麼可想的了。 他覺得事情一清二楚,因此弄不懂象這樣清楚的問題人家怎麼看不出,他自己又怎麼這樣長久一直沒有看出來。 「老百姓紛紛死亡。 他們對死已不當一回事,因為經常有人死亡。 兒童夭折,婦女從事力不勝任的繁重勞動,食品普遍不足,尤其老年人缺乏吃的東西。 老百姓一步一步落入這種悲慘的境地,他們自己卻沒有發覺,也不怨天尤人。 而我們就認為這種狀況歷來如此,理所當然。 」現在他十分清楚,老百姓知道並經常指出,他們貧困的主要原因是他們唯一能用來養家活口的土地被地主霸佔了。 他十分清楚,兒童和老人紛紛死亡,因為他們沒有牛奶吃,而所以沒有牛奶吃,是因為他們沒有土地放牧牲口,又收不到糧食和乾草。 他十分清楚,老百姓的全部災殃,或者說老百姓遭殃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不在他們手裡,而在那些享有土地所有權、因此靠老百姓勞動過活的人手裡。 老百姓極其需要土地,由於缺地而死去,但土地又靠他們耕種,從土地上收穫的糧食又被賣到國外去,這樣地主就可以給自己買禮帽、手杖、馬車、青銅擺件等東西。 這一點聶赫留朵夫十分明白,就象不放馬到牧場上去吃草而把它們關在圍牆裡,它們吃光圍牆裡的草就會消瘦,就會餓死一樣……這種現象真是太可怕了,再也不能這樣繼續存在下去。 必須設法消滅,至少自己不能參與其事。 「我一定要想出個辦法來,」他在最近一條樺樹夾峙的小徑上徘徊,同時想。 「各種學術團體、政府機關和報紙都在討論老百姓貧窮的原因和改善他們生活的辦法,唯獨忽略那種切實可靠的辦法,那就是不再從他們手裡奪走他們必需的土地。 」他清楚地想起亨利·喬治①的基本原理,想起當年他對它的信奉,弄不懂自己怎麼會把它忘記得一乾二淨。 「土地不能成為私有財產,不能成為商品,就象水、空氣和陽光一樣。 人人都有權享用土地,享用土地提供的一切利益。 」現在他才恍然大悟,為什麼他想到處理庫茲明斯科耶土地的辦法,就感到害臊。 他在欺騙自己。 他明明知道誰也無權佔有土地,卻還要肯定自己享有這種權利。 他把一部分土地收益送給農民,但在靈魂深處知道他是沒有這個權利的。 今後他不打算再這樣做,並且要改變庫茲明斯科耶的那套辦法。 他心裡擬定了一個方案,把土地交給農民,收取租金,並規定地租是農民的財產,由他們自己支配,繳納稅款和用作公益事業。 這不是單一稅②,但在現行制度下是最接近單一稅的辦法。 不過主要是他放棄了土地所有權。 ①亨利·喬治(1839—1897)——美國資產階級經濟學家。 ②亨利·喬治主張土地單一稅,宣揚由資產階級國家把土地收歸國有,把地租變成交給國家的賦稅。 這裡原文是英語。 他回到房子裡,看見管家笑得特別高興,請他吃午飯,還說什麼他擔心妻子在那個耳朵上戴絨球的侍女幫助下做的菜會煮得太爛,烤得太熟。 桌上鋪着一塊粗桌布,上面放著一塊繡花手巾代替餐巾。 桌上擺着一個撒克遜古瓷湯盆,盆耳已斷,盆裡盛着土豆鷄湯——那只時而伸出這條黑腿、時而伸出那條黑腿的公鷄已被切成塊,上面還留着些鷄毛。 吃完湯以後,下道菜還是那只連毛都烤焦的公鷄。 然後是加了大量奶油和砂糖的煎奶渣餅。 這些菜雖然並不可口,聶赫留朵夫還是吃了下去,根本沒留意他在吃些什麼。 他正在專心致志地思索,把他從村子裡帶回來的煩惱都忘記了。 神色慌張、耳朵上戴絨球的姑娘每次上菜,管家的妻子總要從門縫往裡張望,而管家則一直以他妻子的烹飪手藝而揚揚得意,笑得更歡了。 第10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復活》
第10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