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定主意這樣做。 但就在這當兒,如同通常在激動以後乍一平靜下來那樣,她肚子裡的孩子,他的孩子,突然顫動了一下,使勁一撞,慢慢地伸開四肢,然後用一種又細又軟又尖的東西頂了一下。 忽然間,那在一分鐘前還那麼折磨她、使她覺得几乎無法活下去的重重苦惱,她對聶赫留朵夫的滿腔憤恨,她不惜一死來向他報復的念頭,——這一切頓時都煙消雲散了。 她平靜下來,理了理衣服,紮好頭巾,匆匆走回家去。 她渾身濕透,濺滿泥漿,筋疲力盡地回到家裡。 從那天起,她心靈上發生了一場大變化,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自從那個可怕的夜晚起,她不再相信善了。 以前她自己相信善,並且以為別人也相信善,但從那一晚起,她斷定誰也不相信善,人人嘴裡說著上帝說著善,無非只是為了騙騙人罷了。 她知道,他愛過她,她也愛過他,可是他褻瀆了她的感情,拿她玩夠了,又把她拋棄了。 而他還是她所認識的人中最好的一個呢。 其他的人就更壞了。 她的全部遭遇都證實了這一點。 他那兩位姑媽,兩位虔誠的老婆子,看到她不能象以前那樣服侍她們,就把她從家裡攆走。 她遇到的一切人,凡是女人都把她當作搖錢樹;凡是男人,從上了年紀的警察局長到監獄看守,個個都把她看成玩物。 不論什麼人,除了尋歡作樂,除了肉體的淫樂,活在世界上就沒有別的事了。 在她過自由生活的第二年,她跟一個老作家同居,那個作家也證實了這一點。 他直截了當地對她說,這種歡樂富有詩意,充滿美感,是人生的全部幸福。 人人活着都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歡樂,一切有關上帝和善的話都是騙騙人的。 如果她心裡發生疑問:為什麼人間安排得如此糟糕,為什麼人們互相欺凌,受苦受難;那麼,最好就是不要去想它。 如果她感到苦悶,那就抽抽菸,喝喝酒,同男人談談愛情,這樣也就會把苦悶忘掉。 三十八 第二天,星期日,清晨五點鐘,女監裡照例響起哨子聲,柯拉勃列娃早已起床,這時就把瑪絲洛娃叫醒。 「我是一個苦役犯,」瑪絲洛娃恐怖地想。 她揉揉眼睛,不由自主地吸着室內到早晨臭不堪聞的空氣,想再睡一會兒,重返茫茫睡鄉,可是心驚膽顫的習慣驅除了睡意。 她一骨碌爬起來,盤腿坐好,向四下里打量着。 女人都已起床,只有孩子們還在睡覺。 販賣私酒的女人鼓着一雙暴眼睛,小心翼翼地抽出孩子們身下的囚袍,唯恐把他們弄醒。 反抗募兵的女人把包孩子用的破布晾在火爐旁邊。 她的娃娃在藍眼睛的費多霞懷裡拚命啼哭。 費多霞把他搖蕩着,柔聲柔氣地給他唱催眠曲。 患癆病的女人揪住胸口,臉漲得通紅,拚命咳嗽;在咳嗽的間歇大聲喘氣,簡直象叫嚷一樣。 紅頭髮女人醒了,仰天躺在床上,曲着兩條肥大的腿,津津有味地大聲講着她的夢景。 犯縱火罪的老太婆又站在聖像前,反覆叨唸著同一套禱詞,畫着十字,鞠着躬。 誦經士的女兒一動不動地坐在板鋪上,她那雙睡意未消的獃滯眼睛茫然瞧著前方。 俏娘們把她那抹過油的粗硬黑髮纏在一個手指上,想把它弄鬈曲。 走廊裡傳來大棉鞋走路的啪噠啪噠聲,接着鐵鎖哐啷一響,進來兩個倒便桶的男犯。 他們身穿短上衣和褲腳管高出踝骨一大截的灰色褲子,板著臉,怒氣沖沖地用扁擔挑起臭氣熏天的便桶,把它送到牢房外面。 女人紛紛到走廊裡水龍頭旁洗臉。 紅頭髮女人在水龍頭旁同隔壁牢房一個女人爭吵起來。 又是辱罵,叫嚷,訴怨…… 「你們是不是想蹲單人牢房!」男看守大聲喝道,他啪地一聲朝紅頭髮女人肥胖的光脊背上打了一巴掌,聲音響得整個走廊裡都聽得見。 「小心別再讓我聽見你的聲音!」 「你看,老頭子又來勁了,」紅頭髮女人把這舉動當作撫愛,說。 「喂,快一點!收拾好去做禮拜。 」 瑪絲洛娃還沒有梳好頭,典獄長就帶著衛兵來了。 「點名了!」典獄長吆喝道。 從另一個牢房裡又出來一批女犯。 所有的女犯在走廊裡站成兩排,後排女人照規矩必須把手搭在前排女人的肩上。 全體點名完畢。 第6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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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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