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赫留朵夫很想向吉洪打聽一下卡秋莎的情況:她身體好嗎?過得怎麼樣?是不是快出嫁了?可是吉洪的態度是那麼畢恭畢敬,莊重嚴肅,並且一定要親自給他用水沖手,弄得聶赫留朵夫不好意思向他打聽卡秋莎的事,只能問問他的孫子們好不好,那匹被喚作「哥哥的老馬」和看家狗波爾康怎麼樣。 原來孫子們和老馬都很好,挺強壯,只有波爾康去年瘋了。 聶赫留朵夫脫下身上的濕衣服,剛要穿上乾淨衣服,忽然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接着是敲門聲。 聶赫留朵夫從腳步聲和敲門聲中聽出是誰來了。 只有她才是這樣走路和敲門的。 他披上潮濕的軍大衣,走到門口。 「請進!」 果然是她,是卡秋莎。 還是同原來一樣,但出落得越發俏麗可愛了。 那雙純潔的略帶斜睨的黑眼睛仍舊那麼笑盈盈地從腳到頭打量人。 她仍舊繫著潔白的圍裙。 姑媽讓她送來一塊剛剝去包裝紙的香皂和兩條手巾:一條是俄國式大浴巾,一條是毛巾。 不論是沒有用過的字跡清楚的香皂,還是那兩條手巾,或者卡秋莎本人,都是那麼潔淨、新鮮、純樸、惹人喜愛。 她那兩片線條清楚的可愛紅唇,象上次看見他時一樣,由於內心難以抑制的喜悅而皺了起來。 「歡迎您,德米特裡·伊凡內奇!」她好不容易才說出口,臉漲得通紅。 「你好……您好,」聶赫留朵夫不知道對她說話用「你」好還是用「您」好,臉漲得象她一樣紅。 「身體好嗎?」 「感謝上帝……您瞧,姑媽叫我給您送您喜愛的玫瑰香皂來了,」她說著把肥皂放在桌上,把手巾往椅子扶手上一搭。 「人家侄少爺自己有,」吉洪誇耀客人的闊氣說,得意揚揚地指指聶赫留朵夫那個打開的大梳妝箱。 箱子裡放著許多銀蓋的瓶子、刷子、髮蠟、香水和其他化妝用品。 「您給我謝謝姑媽。 我來到這裡,真高興,」聶赫留朵夫說,覺得心裡象上次一樣開朗和溫暖。 她聽了這話只微微一笑,就走了。 兩位姑媽一向寵愛聶赫留朵夫,這次見到他格外高興。 德米特裡出去打仗,可能負傷,也可能陣亡。 這就使兩位姑媽格外疼他。 聶赫留朵夫原定在姑媽家只停留一天一夜,但見了卡秋莎,他就決定多待兩天,過了復活節再走。 於是他給他的朋友和同事申包克打了個電報,請他也到姑媽家來。 他們原先約定在敖德薩會合。 聶赫留朵夫第一天看到卡秋莎,對她就燃起了舊情。 他象上次一樣,看見卡秋莎的白圍裙就興奮,聽見她的腳步聲、說話聲和笑聲就快樂,看見她那雙水汪汪象烏梅子一樣的眼睛,特別是當她微笑的時候,他就心醉,主要是當他們相遇的時候,他一看見她滿臉紅暈的模樣,就心慌意亂。 他發覺自己在戀愛了,但不象以前那樣覺得戀愛是個謎,他連自己都不敢承認他在戀愛,並且認為人的一生只能戀愛一次。 現在他又在戀愛了,並且意識到這一點,還因此感到高興。 他隱隱約約地知道,戀愛是怎麼一回事,結果會怎麼樣。 聶赫留朵夫也象所有的人那樣,身上同時存在着兩個人。 一個是精神的人,他所追求的是那種對人對已統一的幸福;一個是獸性的人,他一味追求個人幸福,並且為了個人幸福不惜犧牲全人類的幸福。 在目前這個時期,彼得堡生活和部隊生活喚起的利己主義在他身上惡性發作,獸性的人在他身上占了上風,把精神的人完全壓倒了。 不過,他看見了卡秋莎,舊情復發,精神的人又抬頭了,並且重新支配着他的行動。 在復活節前的這兩天裡,聶赫留朵夫身上一刻不停地展開着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內心鬥爭。 他心裡明白他該走了,他沒有理由留在姑媽家裡,知道留着不會有什麼好事,但待在這裡實在太快樂了,他不願正視這種危險,就留了下來。 在復活節前一天,禮拜六傍晚,司祭帶了助祭和誦經士乘雪橇趕來做晨禱。 他們說,他們千辛萬苦才穿過水塘和干地,走完從教堂到姑媽家的三里路。 聶赫留朵夫同姑媽和僕人站在一起做完晨禱,同時目不轉睛地盯住卡秋莎,看她站在門口,送來了手提香爐。 他同司祭和兩位姑媽互吻了三次,正要到房裡去睡覺,忽然聽見瑪麗雅姑媽的老女仆瑪特廖娜同卡秋莎一起在走廊裡,正準備到教堂去行復活節蛋糕和奶餅的淨化禮。 他暗暗打定主意: 「我也去。 」 第3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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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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