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要去看就下了車。 驢子躺在黑黑的塵土上,本身是晦黯的,並且瘦得異常,以至于它那層因為被骨幹襯起而受了磨損的皮,竟像是牲口倘若沒有抽完最後一口氣就要被骨幹頂穿似的。 全身骨幹的架子在肋上那些不完整的毛片裡面襯出輪廓來,腦袋像是很龐大的,那是一隻閉着雙眼的可憐的腦袋,安安寧寧擱在它這個用石渣鋪成的床上,非常之安寧,非常之鎮靜,使它像是因為這種長眠而又喜又驚似的。 那雙長耳朵現在是軟的了,彷彿兩條破布一樣地攤着。 膝頭上的兩道帶血的傷口說出了它在最後一次躺下以前是時常摔交的——甚至于當天也一樣;而另一道留在臀部的傷痕,指出了它的主人自從無數年來,為了催快它的慢步就用一根鑲着鐵頭的棍子刺它。 趕車的提起驢子的兩隻後腿,把它向一條壕溝里拉,它的脖子拉長了,儼然是為了再來叫喚,為了發出一道最後的哀鳴。 等到它已經躺到壕溝裡的草上,這個氣極了的漢子才咕嚕起來:「多麼可惡,讓這東西橫在路上。 」 此外再沒有誰發言了;大家重新上了「諾亞方舟」。 基督英傷心而且百感交集了,瞧著這個牲口的可憐生命這樣在一條路邊兒上作了結束:最初原是一頭快快活活的小驢駒子,抬着一個有兩隻大眼睛發亮的大腦袋,又滑稽又像可愛的孩子,毛片是厚厚的,耳朵是高高的,還是自由自在地在它母親的腿子之間跳來跳去,隨後第一次拉車了,第一次爬坡了,第一次挨揍了!再後些時又再後些時,就是在無窮盡的道路上開始那種繼續不斷的和可怕的路程!挨揍!挨揍!負載實在過于重了,太陽實在過于熱了,而食料是一點兒麥秸,一點兒干的野草,一點兒什麼樹芽兒,而草灘①裡碧綠的野草偏偏沿著艱苦的道路引誘它。 ①草灘是利用近水的低窪之處撒下草子使野草發生的地方,其中所生的野草可以使牲口去放青,也可以刈下來曬乾去喂牲口。 再到後來,年紀來了,鑲着鐵頭的棍子就代替了軟的鞭子,那就是疲憊了的,呼吸迫促的並且打傷了的牲口的可怕的苦難了,它拉著始終過于沉重的負載,四肢疼痛,整個破爛得像是乞丐衣衫一般的身體不斷疼痛。 最後就是死亡,靠着壕溝的野草不過三四步的解脫性的死亡,一個路過的漢子為了騰空道路一面罵著一面把它拉到了壕溝裡。 基督英第一次瞭解奴隷們的可憐生活了;並且她覺得死亡也像是一件時時都算很好的事。 他們突然越過了一輛小的雙輪車的前面,那正被一個几乎赤身的男人,一個渾身襤褸的女人和一條很瘦的狗拉著,他們和它都是精疲力竭的。 大家看見他們正出着汗和喘着氣。 狗呢,舌子抱在外邊,皮包骨頭而且滿是癬疥,被人系在兩隻輪子中間。 在那輛車子裡,有點兒從各處拾來的,無疑地偷來的木頭,好些粗細不等樹根,和好些折斷了的枝丫之類,像是掩蓋着許多其他的東西;此外,在枝丫上面有好些破布頭,而破布頭上面有一個孩子,那孩子只看見一隻從灰色破衣衫堆裡伸出來的腦袋,一只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的圓球。 那是一個家庭,一個人類的家庭!驢子已經由於疲勞而倒斃了,那漢子絶不可憐那個死了的服務者,就是把它推到車轍以外都沒有肯做,僅僅讓它攔在道路當中等候那些將要經過的車子。 隨後,他和女人又站在空了的車轅當中駕着車子,他們如同剛纔那牲口拉車一樣開始拉起來。 他們走了!上哪兒?干的是什麼事?他們是不是也有幾個銅元?他們是不是要永遠……拉著這輛車子而沒有力量另外買一頭牲口?他們將來靠着什麼過活?他們將來在哪兒停住?他們將來大概也會像他們的驢子死的情形一樣地死。 他們,這兩個乞丐是不是結了婚,或者僅僅是互相配合?而他們的孩子,那個遮掩在污穢的衣衫下面還沒有定形的小粗胚子,將來也會像他們一樣。 基督英想著這一切,好些新的事情從她那個惶惑不安的心靈深處突然顯出來。 她窺見窮人的困苦了。 共忒朗突然說: 「我不知道為著什麼,簡直覺得今天晚上若是大家同到英倫咖啡館去吃晚飯大概是很有味道的。 巴黎的城基大街教我看見就快活。 」 後來,侯爺喃喃地說: 「罷了!這兒不錯。 新的旅館比舊的好。 」 他們在聖誕碉樓村前面經過了。 認出一株栗子樹的時候,一個回憶使得基督英的心房跳起來。 她向波爾注目了,他早已閉上了眼皮,看不見她這種表示委屈的召喚。 第8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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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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