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聃曰:「小子少進!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 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28),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29)。 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30)。 舜之治天,使民心競(31),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32),則人始有夭矣(33)。 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34),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35),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 其作始有倫(36),而今乎婦女(37),何言哉!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 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38),下睽山川之精(39),中墮四時之施(40)。 其知憯于蠣蠆之尾(41),鮮規之獸(42),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蹴蹴然立不安(43)。 【譯文】 孔子拜見老聃討論仁義。 老聃說:「播揚的糠屑進入眼睛,也會顛倒天地四方,蚊虻之類的小蟲叮咬皮膚,也會通宵不能入睡。 仁義給人的毒害就更為慘痛乃至令人昏憒糊塗,對人的禍亂沒有什麼比仁義更為厲害。 你要想讓天下不至于喪失淳厚質樸,你就該縱任風起風落似地自然而然地行動,一切順于自然規律行事,又何必那麼賣力地去宣揚仁義,好像是敲着鼓去追趕逃亡的人似的呢?白色的天鵝不需要天天沐浴而毛色自然潔白,黑色的烏鴉不需要每天用黑色漬染而毛色自然烏黑,烏鴉的黑和天鵝的白都是出於本然,不足以分辨誰優誰劣;名聲和榮譽那樣的外在東西,更不足以播散張揚。 泉水乾涸了,魚兒相互依偎在陸地上,大口出氣來取得一點兒濕氣,靠唾沫來相互得到一點兒潤濕,倒不如將過去江湖裡的生活徹底忘懷。 」 孔子拜見老聃回來,整整三天不講話。 弟子問道:「先生見到老聃,對他作了什麼誨勸嗎?」孔子說:「我直到如今才竟然在老聃那兒見到了真正的龍!龍,合在一起便成為一個整體,分散開來又成為華美的文采,乘駕雲氣而養息于陰陽之間。 我大張着口久久不能合攏,我又哪能對老聃作出誨勸呢!」子貢說:「這樣說,那麼人難道有像屍體一樣安穩不動而又像龍一樣神情飛揚地顯現,像疾雷一樣震響而又像深淵那樣沉寂,發生和運動猶如天地運動變化的情況嗎?我也能見到他並親自加以體察嗎?」於是借助孔子的名義前去拜見老聃。 老聃正伸腿坐在堂上,輕聲地應答說:「我年歲老邁,你將用什麼來告誡我呢?」子貢說:「遠古時代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各不相同,然而卻都有好的名聲,唯獨先生您不認為他們是聖人,這是為什麼呢?」 老聃說:「年輕人,你稍稍近前些!你憑什麼說他們各自有所不同?」子貢回答:「堯讓位給舜,舜讓位給禹,禹用力治水而湯用力征伐,文王順從商紂不敢有所背逆,武王背逆商紂而不順服,所以說各不相同。 」 老聃說:「年輕人,你再稍微靠前些!我對你說說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事。 黃帝治理天下,使人民心地淳厚保持本真,百姓有誰死了雙親並不哭泣,人們也不會加以非議。 唐堯治理天下,使百姓敬重雙親,百姓有誰為了敬重雙親依照等差而做到親疏有別,人們同樣也不會非議。 虞舜治理天下,使百姓心存競爭,懷孕的婦女十個月生下孩子,孩子生下五個月就張口學話,不等長到兩、三歲就開始識人問事,於是開始出現夭折短命的現象。 夏禹治理天下,使百姓心懷變詐,人人存有機變之心因而動刀動槍成了理所當然之事,殺死盜賊不算殺人,人們各自結成團夥而肆意于天下,所以天下大受驚擾,儒家、墨家都紛紛而起。 他們初始時也還有倫有理,可是時至今日以女為婦,還有什麼可言呢!我告訴你。 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名義上叫做治理,而擾亂人性和真情沒有什麼比他們更嚴重的了。 三皇的心智就只是,對上而言遮掩了日月的光明,對下而言違背了山川的精粹,就中而言毀壞了四時的推移。 他們的心智比蛇蝎之尾還慘毒,就連小小的獸類,也不可能使本性和真情獲得安寧,可是還自以為是聖人。 是不認為可恥嗎,還是不知道可恥呢?」子貢聽了驚惶不定,心神不安地站着。 第76講: 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1):以奸者七十二君(2),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跡(3),一君無所鉤用(4)。 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 第7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莊子詳解》
第7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