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痛苦的、萬難忍受的事,莫過于給你奉送「詩人」這個頭銜,一旦打上這個烙印,那就一輩子也休想洗刷掉。 公眾把他當成私有財產,一致認為,此人生下地來,就是為了讓他們利益均霑和消愁破悶。 假如此人從鄉下回來了,那麼第一個碰面的人必定問他:您給我們帶回來什麼新鮮玩意兒沒有呀?假如他為自己那行將破產的家業、為自己親近的人的疾病而焦慮,那麼,好,隨之而來的將是一縷可鄙的微笑伴隨着一聲可鄙的驚嘆:看!您果真在構思什麼東西哩!他在戀愛嗎?——據說他的美人兒從英國鋪子裡買回了紀念冊正等他題贈哀艷的情詩哩!假如他去拜會某個跟他几乎素不相識的人商談一件要事,那麼,那人準把小兒子叫出來逼他朗誦這個詩人的作品,而小傢伙便用殘缺不全的詩句來款待他。 這些便是詩人手藝的無上榮光!多麼倒霉!恰爾斯基認為,那些祝賀、詢問、紀念冊以及念詩的小孩等等,一概使他討厭透頂,以致時時刻刻抑制自己,以免突然發火。 為了擺脫掉那不堪忍受的詩人的稱號,恰爾斯基絞盡了腦汁。 他避免跟自己的同行文學家們交際,寧可跟流俗之人,甚至靈魂極端空虛的俗物往來。 他的談吐故意庸俗不堪,也從不涉及文學。 他的穿著,一貫講究,好似一個莫斯科的小青年有生以來初到彼得堡,戰戰兢兢地、迷信地迎合最新的時髦。 他的書房,收拾得好象貴婦人的臥室,沒有一件擺設令人想到他竟是一位作家。 桌子上面和桌子下面都沒有亂扔的書本。 沙發上沒有墨水的痕跡。 亂七八糟的陳設,本來足以證明詩神的在位和笤帚跟刷子的罷工,而他的書房卻不是那個模樣。 如果社交界有某個朋友正碰上他手裡捏了一管筆,那他定會無地自容。 一個靈智兩方面都有天賦的人竟然如此拘于小節,簡直令人難以相信。 他時而熱心賽馬,時而又瘋狂賭博,時而又精研吃喝,不過,他決不能夠將山地馬跟阿拉伯馬加以區別,總是忘記那個花色當王牌,並且私下認為炸土豆要比法國食譜上的各項時新佳餚更為可口。 他的生活,懶懶散散。 跳舞會他一概到場,外交宴會和一切招待會都少不了他,好似他就是列琴諾夫大酒家特製的一杯冰琪凌一樣。 不過,他終究是一位詩人,詩思如潮,不可遏止。 每當靈感那個勞什子在他身上作怪的時候,恰爾斯基便把自己關進書房,寫呀!寫呀!從清晨一直寫到深夜。 他曾經向知心朋友吐露,唯有那個時候他才領悟什麼叫真正的幸福。 剩下的時間,他無所事事,很拘謹,不露心跡,時時恭聽那個悅耳的問題:您沒有寫出什麼新的作品嗎? 有一天早上,恰爾斯基正好處于靈智高揚的狀態。 那時,幻想清晰如畫,為了體現那些幻象,生動的、意想不到的驚人妙語隨隨便便就找到了。 那時,詩句在筆尖下歡暢地流動,鏗然有聲的詩韻迎着井然有序的神思飛奔過來,恰爾斯基心蕩神搖,陶然忘機了……社交界、它的蜚短流長、它的別出心裁的古怪行徑他都一股腦兒拋到九霄雲外——他正在做詩哩! 突然,他書房的門輕輕一響。 隨即出現一張陌生的面孔。 恰爾斯基一驚,眉頭一皺。 「誰呀?」他頽喪地問,心裡大罵僕人,因為他們老不在前廳伺候。 那個陌生人走進房來。 那人是個高個子,瘦瘦的,三十歲左右。 黝黑的面龐極富表情,蒼白的額頭很高,垂下蓬亂的一綹一綹烏黑的鬈髮,烏黑的眼珠閃爍有神,鷹勾鼻子,凹陷的雙頰兩邊長滿濃密的鬍鬚。 這一切,說明他是一個外國人。 他穿一身黑色燕尾服,弔邊業已磨白,穿一條夏天的褲子,雖然時令已是深秋。 破皺的黑領帶下面,發黃的坎肩上別一枚假鑽石,閃閃發光。 禮帽凸凹不平,顯見得經過雨淋日曬。 假如在深林裡碰到這號人,你準會拿他當成土匪,假如在上層社會碰到他,你準會把他當成政治陰謀家,假如在前廳碰到他,你準會把他看成賣假藥和砒霜的江湖騙子。 「有何吩咐?」恰爾斯基用法語問道。 「先生!」外國人回答,連連幾個鞠躬,「原諒我……如果……①」 ①原文為意大利文。 恰爾斯基沒有請他坐下,自己倒站起身來。 以下的談話用的是意大利語。 「鄙人是拿波里的一個藝術家。 」陌生人說,「境遇迫使我遠離祖國,我寄希望於我的才華,來到俄國。 」 恰爾斯基想,這個拿波里人大概是要開幾次大提琴演奏會,挨家挨戶兜售門票來了。 他已經準備打發他二十五個盧布,但求趕快脫身。 接着,那陌生人又說: 第5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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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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