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我談起綠蒂賢淑的母親:臨終前她把家和孩子都交付給綠蒂,又把綠蒂託付給他;從這時起,綠蒂就表現出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她井井有條地料理家務,嚴肅認真地照看弟妹,儼然成了一位真正的母親;她時刻懷着熱烈的愛心,兢兢業業地勞動,然而並沒有失去活潑的神情和無憂無慮的天性。 ——我走在他身邊,不時採摘路畔的野花,精心編紮成一個花環,隨後便將它擲進嘩嘩流去的河裡,看著它輕輕往下飄去。 ——我記不清是否已經寫信告訴過你:阿爾貝特要在這裡住下了,他在侯爵府上找了個薪俸頗豐的職位,很討人喜歡。 像他這樣辦事兢兢業業、有條不紊,我很少見到。 八月十二日 確實,阿爾貝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昨天我同他演了精彩的一幕。 我去他那兒向他告別;我一時心血來潮,要騎馬到山裡去,現在我就是從山裡給你寫信的。 我在他房間裡來回踱着,他的兩支手槍不意落在我的眼裡。 ——「把手槍借給我吧,」我說,「我出門好用。 」——「行呵,」他說,「要是你不怕麻煩給槍裝上彈葯;槍在我這裡掛着只是擺擺樣子而已。 」——我取下一支槍,他繼續說:「我的小心謹慎曾同我開了一次淘氣的玩笑,打那以後我就不願再擺弄這玩藝兒了。 」——我心裡好奇,很想知道這件事。 ——「我在鄉下一位朋友家裡大約住了三個月,」他說,「身邊帶了幾支微型手槍,都未裝彈葯,我也睡得很安穩。 一天下午,下着雨,我閒坐無事,不知怎麼,頓時生出奇思異想:我們可能會遭到襲擊,可能用得上手槍,可能……——你知道,事情會怎樣。 ——我把手槍交給僕人,讓他把槍擦一擦,裝上彈葯,而這小子卻拿着槍去逗女仆玩,想嚇唬她們一下,上帝知道是怎麼搞的,槍走了火,通條還在槍膛裡,一下子射進一位女仆右手拇指肌,把她的拇指打爛了。 她向我哭訴了一陣,我還得支付她的治療費,自此以後,我所有的槍支都不裝彈葯了。 親愛的朋友,小心謹慎有什麼用?並不是所有的危險都能預見得到的!雖然……」——現在你知道了吧,我很喜歡此人,甚至還包括他的「雖然」二字,因為任何一般定理都有例外,這不是不言而喻的嗎?此公竟如此四平八穩,面面俱到!要是他覺得說了些考慮不周、一般化的或不太確切的言辭,他就要沒完沒了地對他的話加以限定、修正、增添和刪減,末了與原來的意思大相逕庭。 由於這個原因,他不厭其煩地把這件事情說得詳詳細細,纖悉無遺,到後來我根本就不聽他說了,完全在琢磨自己的一些陰鬱的念頭,我以暴躁的姿態把槍口對準自己右眼上的額頭。 ——「啊喲!」阿爾貝特叫道,同時從我手裡把槍奪下,「這是幹什麼?」——「槍裡沒裝彈葯,」我說。 ——「即使這樣,你要幹什麼?」他極不耐煩地加了一句。 「我想象不出,人怎麼會這樣傻,竟會開槍自殺,單是這種念頭就讓我噁心。 」 「你們這些人呵,」我嚷道,「只要談起一件事,馬上就要說:『這是愚蠢的,這是聰明的,這是好的,這是壞的!』究竟想要說明什麼問題?你們為此研究過一個行動的內在情況嗎?你們能確切解釋這個行為為什麼會發生,為什麼必然會發生的原因嗎?如果你們研究過,那就不會如此草率地作出判斷的。 」 「你得承認,」阿爾貝特說,「某些行為的發生無論出於什麼動機,其本身總是一種罪惡。 」 我聳聳肩,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可是,我親愛的,」我接著說,「這裡也有例外。 不錯,偷盜是一種罪惡,但是一個人為了自己和親人不致餓死才去盜竊,他該值得同情還是該受到懲罰?丈夫由於正當的憤怒,一氣之下殺了不忠實的妻子及卑鄙的姦夫,誰還會向他扔第一塊石頭?還有那位姑娘,那位在極樂時刻完全沉醉在排山倒海的愛情的狂歡之中的姑娘,又有誰會向她扔第一塊石頭?我們的法律本身——這些冷血的、咬文嚼字的學究也會被感動,不給予她懲罰的。 」「這完全是另一碼事,」阿爾貝特說,「因為一個人受了激情的驅使,失去了理智,只能把他看作醉漢,看作瘋子。 」「喲,你們這些有理智的人!」我微笑着叫道。 “激情!酩酊大醉!瘋狂!你們卻在那裡冷眼旁觀,無動于衷,你們這些品行端正的人,你們嘲罵醉漢,唾棄瘋子,像祭司一般從那邊過去,像那個法利賽人似的感謝上帝,感謝他沒有把你們造成醉漢或瘋子。 我卻不止一次喝醉過,我的激情也和瘋狂相差無幾,我並不為此感到悔恨,因為以我自己的尺度來衡量,我知道,凡是成就偉大事業,做了看似不可能的事的,都是出類拔萃的人,可是他們卻從來都被罵作醉漢和瘋子。 第1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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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維特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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