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是旅店。 互不妨礙嘛。 他可不是傻瓜,知道把錢投入賺錢的企業。 『巨人』電影院裡也有他的股份。 」 「您好像以此為榮?」 「以家父的精明為榮?那還用說!」 「可你們的社會民主黨呢?」 「得了吧,這於他們什麼事?什麼地方說過,一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看問題的人就一定是個流口水的窩囊廢?馬克思主義是真正的科學,解釋現實的學說,研究歷史情況的哲學。 」 「馬克思主義與科學?同一個相知不深的人辯論這個問題至少是太輕率了。 但不管怎麼說,馬克思主義作為一門科學太不穩重了。 科學要穩重得多。 馬克思主義與客觀性?我木知道還有什麼比馬克思主義更封閉和更遠離事實的學派了。 每個人只留心在實驗上檢查自己,而全力宣揚自己永遠不會犯錯誤的神話的當權者又背離了真理。 政治不能告訴我什麼東西。 我不喜歡對真理無動于衷的人。 」 桑傑維亞托夫把醫生的話當成一個說話刻薄的怪人的奇談怪論。 他只笑了笑,沒有反駁他。 這時火車又倒車了。 每當火車開到出站道岔上的時候,寬腰帶上繫著盛牛奶的鐵桶的女扳道員,倒了倒手裡的毛線活,彎下腰,扳動出站道岔的圓盤,讓火車倒回去。 當火車慢慢向後滾去時,她便直起腰來,衝著火車後面揮拳頭。 桑傑維亞托夫還以為她朝自己揮拳頭呢。 「她這是對誰呢?」他忖量着。 「有點面熟。 不是通采娃吧?有點像她。 可是我又怎麼得罪她了?未必是她。 要是格拉莎又太老了。 可這又於我什麼事兒?俄羅斯母親正在發生大變革,鐵路上發生混亂,她這個可憐虫生活困難,就認為是我的錯兒,就向我揮拳頭。 見她的鬼去吧,還值得為她傷腦筋呀!」 女扳道員終於揮了揮小旗,又對司機喊了句什麼話,便放列車通過信號旗,駛向曠野,但當第十四節取暖貨車從她身旁飛駛過去的時候,她對幾個坐在車廂地板上嚼舌頭嚼得讓她討厭的人吐了吐舌頭。 桑傑維亞托夫又陷入了沉思。 燃燒着的城市的郊區、圓柱型的蓄油槽、電線杆和商業廣告都消失在遠方,眼前出現了另外一番景色:小樹林、山岡以及其間顯露出的境蜒的公路。 這時,桑傑維亞托夫說道:「站起來舒展舒展腿腳吧。 我快要下車了。 您也就剩一站地了。 當心點別坐過站。 」 「這一帶您當真很熟嗎?」 「熟到家了,方圓一百俄裡都熟悉。 我是個律師啊,開業二十年了,因公務到處跑。 」 「直到現在?」 「可不是嘛。 」 「現在還有什麼樣的業務?」 「您想要什麼樣的,就有什麼樣的。 沒有辦妥的舊契約,財貿業務,沒有還清的債務——堆成山,多得不得了。 」 「難道這類活動還沒廢止?」 「名義上當然廢止了。 可實際上同時還是有互相排斥的事物。 既要企業國有化,燃料也要歸市蘇維埃,省國民經濟委員會還需要獸力牽引的交通工具。 同時所有人都渴望生活。 這是理論與實踐尚未結合起來的過渡時期的特點。 所以,需要具有我這樣性格並善於經營的機靈的人。 得意的是那些不跟他們走,抓住大把錢就什麼都看不見的人。 可是像我父親所說的那樣,有時也得挨嘴巴。 半個省的人現在都得靠我供養。 我還要到你們那兒去串門,辦理木材供應的事。 到你們那兒去非騎馬不可,可我的馬腿瘸了。 要是它好好的,我幹嗎坐這破車挨顛。 您瞧走得這個饅勁,還叫火車呢。 您要到瓦雷金諾去的話,準能用得上我。 我對米庫利欽一家人瞭如指掌。 」 「您知道我們旅行的目的和我們的打算嗎?」 「多少知道點,猜得出來。 有個概念。 人對土地的某種嚮往,用雙手養活自己的理想。 」 「那又怎麼樣?您好像不讚成?您看行嗎?」 「理想大天真,太田園式了。 幹嗎要上那兒去呢?願上帝幫助您。 可我不相信。 有點烏托邦味道,太手工業方式了。 」 「米庫利欽會怎麼對待我們呢?」 「不讓你們進門,拿鷄毛撢子把你們趕出去,並且做得對。 他那兒沒有你們也夠亂的了,怪事多得不得了,工廠停了工,工人跑散了,說到生計,更是一籌莫展,飼料缺乏,可是你們突然大駕光臨,真是豈有此理,可惡至極。 就是他把你們宰了,我也認為他無罪。 」 「您瞧瞧,您是布爾什維克,可是您並不否認這不是生活,而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荒誕不經的怪夢。 」 「一點不錯。 但這是歷史上不可避免的現象,必須通過這個階段。 」 「為什麼是不可避免的現象?」 「怎麼啦,您是小孩,還是故意裝傻?您是不是從月亮上掉下來的?饞鬼和寄生蟲駕馭着挨餓的勞動者,並把他們驅向死亡,這樣能夠長久下去嗎?還有其他凌辱和暴虐的形式呢?難道您不明白人民的憤怒、要求正義生活的願望、尋求真理的精神是合法的嗎?您以為在杜馬裡通過議會制、不採取專政手段就能根本摧毀舊制度嗎?」 「我們說到兩岔去了,就是辯論一百年也辯論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是非常贊成革命的,可是我現在覺得,用暴力是什麼也得不到的。 應該以善為善,但問題不在這裡。 再回到米庫利欽身上。 如果等待我們的竟是那樣一種局面,那我們又何必去呢?我們應當向後轉才是。 」 「別胡說了。 首先,難道米庫利欽是窗子裡唯一的燈光?其次,米庫利欽善良極了,善良到了犯罪的地步。 他會大吵大閙一番,死也不肯答應,接着就會軟下來,把身上的最後一件襯衣脫給你,同你分食麵包皮。 」於是,桑傑維亞托夫又講開了。 第9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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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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