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耷拉著頭,沉默了一刻後,又仰起臉。 望着人們,眼睛透着一陣非常歡愉的神色,同時以至誠的聲氣高聲叫嚷起來~「但是,船友們呀!每一種不幸的反面,就一定有一種愉悅,而且那種愉悅之高是遠超於不幸的深淵之深的。 船桅頂的木冠之高不是大大超於內龍骨之低嗎?那些抗拒現世的魔鬼和船長的。 始終現出自己的堅韌不拔的本性的人,願他愉悅~非常。 非常昂揚和出自內心的愉悅。 在這個卑鄙。 險詐的世界的船已在他的腳下沉落時,自己的堅強的胳膊還撐得住的人,願他愉悅。 在真理上毫不饒恕,把一切罪孽都殺盡,燒光,毀淨,雖然這些罪惡是他從參議員和推事的袍服下拉出來的人,願他愉悅。 那個不認得別的法律和主宰,只認得主耶和華,只對上天忠誠的人,願他愉悅,至上的愉悅。 那個在萬浪翻騰,波濤洶湧中永遠動搖不了他那牢固的經年的龍骨的人,願他愉悅。 永恆的愉悅和歡娛將屬於他,屬於那個雖然行將結束生命,卻在彌留時分還會說這樣的話的人~我的父呵!~首先使我認識的是你的威力~不管是進地獄還是永垂不朽,我這就死了。 我竭力想屬於你,努力的程度遠遠超過于想屬於這個世界,遠遠超過于想屬於我自己。 然而,這是微不足道的:我祝福你永生;一個人竟想活得比他的上帝長命,算什麼人呢?」 他不再說下去了,只是慢吞吞地揮着手,做個禱祝。 他雙手掩着臉,就那樣動也不動地跪在那裡,直等到所有的人都離去了,他還獨自留在那裡。 第十章 知心朋友 我從小教堂回到大鯨客店,看到只有魁魁格一個人在那裡;他大概是在禱祝前離開小教堂的。 他坐在火爐前一隻長凳上,雙腳擱在爐邊,一隻手把他那個小黑人偶像緊湊在面前;一邊直瞪着它的臉看,一邊用一把小刀輕輕地颳著它的鼻子,嘴裡還獨自哼着他那異教的歌子。 但是,我一闖了進去,他就把他的偶像藏起;很快地跑到桌子跟前,在桌上拿起一本大書,把它放在膝頭上,開始從容而有規律地數那些書頁;每翻了五十頁~我這樣想~就停一停,眼色茫然四下一望,發出一陣曳長的。 表示驚異的。 咯咯的唿哨聲來。 接着,他又開始數起第二個五十來;每回都好象是從第一開始,彷彿他是數不來五十以上的數目似的,而且,只有到了數足五十頁這樣一個大數目時,才激起他對於浩瀚的頁數的驚異。 我極感興趣地坐在那裡看著他。 儘管他是個野人,滿臉怕人的傷疤~至少我喜歡~可他的相貌還有一種決不令人討厭的東西。 靈魂是無法隱蔽的。 我認為,我從他那渾身可怕的刺花中,看到了一個質樸的靈魂的許多痕跡;在他那雙深沉的大眼睛裡,那股炯炯的黑光和勇猛的神氣,似乎表徵出他是一個敢於抵敵無數惡魔的人物。 除此以外,這個異教徒身上還有一種崇高的氣質,這種氣質哪怕是他那粗魯的形相也是不能完全抹煞的。 他的樣子象是一個從來既不奉承別人,也從未做過債主的人。 究竟是不是因為他剛剃過了頭,使得他的腦門也更顯得鮮明突出地向前衝,顯得比原來更開闊,我可不敢擅加推斷了;但是,就骨相學的觀點看來,他的腦袋肯定是很出色的。 說來也許頗為可笑,然而,它的確教我想起華盛頓將軍(喬治。 華盛頓(1732—1799)~美國獨立戰爭時的總司令,也是美國第一任總統。 )的腦袋來,這是我從他那到處出現的胸像所看到的。 它在眉毛上頭也同樣有一個有規則的。 逐漸退後的斜度,也同樣是很突出的,象是兩個樹木叢生的長長的海岬。 魁魁格就是野化了的喬治。 華盛頓。 當我仔細端相着他,同時又半裝着在遙望窗外的暴風雨的時候,他卻一點也沒有注意到我在那裡,居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而是顯得全神貫注在數着那本奇書的書頁。 一想到昨天晚上我們曾經多麼和睦地睡在一起,尤其是想到我一早醒來發現那只擱在我身上的親昵的胳膊時,我認為他這副冷淡神態是十分奇特的。 但是,野人就是怪物;有時就是叫人不完全知道該怎樣理解他們。 初眼看來,他們都是可怕的;他們那種質樸而寓有恬靜的泰然自若的神氣,好象具有一種蘇格拉底(蘇格拉底(公元前469—約399)~古希臘唯心主義哲學家。 )的智慧。 我也注意到魁魁格跟客店裡其他水手從來不相往來,即使稍有來往,也是十分有限的。 總之,他也不想跟人家更親近一些,似乎毫無擴大他的朋友圈子的意圖。 所有這一切都使我覺得非常奇妙,然而再想想,我又認為其中一定還有一種可說是崇高的東西。 這一個人,從家鄉經過合恩角約莫跑了二千英里路出來,就是說~這是他所能取道到達這裡的唯一路線~置身在這些在他看來彷彿奇特得象置身在木星的人群中;然而,他卻似乎十分自由自在;保持着非常寧靜的態度;以與他自己交往為滿足;始終獨來獨往。 這倒真是有點兒高雅的哲學意味;雖說他一定從來沒有聽到過哲學這種東西。 不過,我們也許不必故意非常熱烈拚命地想做真正的哲學家。 我一聽到某某人自稱為哲學家的時候,我就斷定,他一定是「把他的胃藥罐子給打爛了」,象那種患了消化不良症的老太婆一樣。 第2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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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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