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暉是在極幽靜的鄉村地方,往往終日看不見一個外人!寂寞是小事;在學生的修養上 卻有了問題。 現在的生活中心,是城市而非鄉村。 鄉村生活的修養能否適應城市的生活,這 是一個問題。 此地所說適應,只指兩種意思:一是抵抗誘惑,二是應付環境——明白些說, 就是應付人,應付物。 鄉村誘惑少,不能養成定力;在鄉村是好人的,將來一入城市做事, 或者竟抵擋不住。 從前某禪師在山中修道,道行甚高;一旦入閙市,「看見粉白黛綠,心便 動了」。 這話看來有理,但我以為其實無妨。 就一般人而論,抵抗誘惑的力量大抵和性格、 年齡、學識、經濟力等有「相當」的關係。 除經濟力與年齡外,性格、學識,都可用教育的 力量提高它,這樣增加抵抗誘惑的力量。 提高的意思,說得明白些,便是以高等的趣味替代 低等的趣味;養成優良的習慣,使不良的動機不容易有效。 用了這種方法,學生達到高中畢 業的年齡,也總該有相當的抵抗力了;入城市生活又何妨?(不及初中畢業時者,因初中畢 業,仍須續入高中,不必自己掙扎,故不成問題。 )有了這種抵抗力,雖還有經濟力可以作 祟,但也不能有大效。 前面那禪師所以不行,一因他過的是孤獨的生活,故反動力甚大,一 因他只知剋制,不知替代;故外力一強,便「虎兕出於神」了!這豈可與現在這裡學生的鄉 村生活相提並論呢?至于應付環境,我以為應付物是小問題,可以隨時指導;而且這與鄉 村,城市無大關係。 我是城市的人,但初到上海,也曾因不會乘電車而跌了一交,跌得皮破 血流;這與鄉下諸公又差得幾何呢?若說應付人,無非是機心!什麼「逢人只說三分話,未 可全拋一片心」,便是代表的教訓。 教育有改善人心的使命;這種機心,有無養成的必要, 是一個問題。 姑不論這個,要養成這種機心,也非到上海這種地方去不成;普通城市正和鄉 村一樣,是沒有什麼幫助的。 凡以上所說,無非要使大家相信,這裡的鄉村生活的修養,並 不一定不能適應將來城市的生活。 況且我們還可以舉行旅行,以資調劑呢。 況且城市生活的 修養,雖自有它的好處;但也有流弊。 如誘惑太多,年齡太小或性格未佳的學生,或者轉易 陷溺——那就不但不能磨練定力,反早早的將定力喪失了!所以城市生活的修養不一定比鄉 村生活的修養有效。 ——只有一層,鄉村生活足以減少少年人的進取心,這卻是真的! 說到我自己,卻甚喜歡鄉村的生活,更喜歡這裡的鄉村的生活。 我是在狹的籠的城市裡 生長的人,我要補救這個單調的生活,我現在住在繁囂的都市裡,我要以閒適的境界調和 它。 我愛春暉的閒適!閒適的生活可說是春暉給我的第三件禮物! 我已說了我的「春暉的一月」;我說的都是我要說的話。 或者有人說,讚美多而勸勉 少,近乎「戲台裡喝彩」!假使這句話是真的,我要切實聲明:我的多讚美,必是情不自禁 之故,我的少勸勉,或是觀察時期太短之故。 1924年4月12日夜作。 (原載1924年4月16日《春暉》第27期) 執政府大屠殺記 三月十八是一個怎樣可怕的日子!我們永遠不應該忘記這個日子! 這一日,執政府的衛隊,大舉屠殺北京市民——十分之九是學生!死者四十餘人,傷者 約二百人!這在北京是第一回大屠殺! 這一次的屠殺,我也在場,幸而直到出場時不曾遭着一顆彈子;請我的遠方的朋友們安 心!第二天看報,覺得除一兩家報紙外,各報記載多有與事實不符之處。 究竟是訪聞失實, 還是安着別的心眼兒,我可不得而知,也不願細論。 我只說我當場眼見和後來耳聞的情形, 請大家看看這陰慘慘的二十世紀二十六年三月十八日的中國!——十九日《京報》所載幾位 當場逃出的人的報告,頗是翔實,可以參看。 我先說遊行隊。 我自天安門出發後,曾將遊行隊從頭至尾看了一回。 全數約二千人;工 人有兩隊,至多五十人;廣東外交代表團一隊,約十餘人;國民黨北京特別市黨部一隊,約 二三十人;留日歸國學生團一隊,約二十人,其餘便多是北京的學生了,內有女學生三隊。 拿木棍的並不多,而且都是學生,不過十餘人;工人拿木棍的,我不曾見。 木棍約三尺長, 一端削尖了,上貼書有口號的紙,做成旗幟的樣子。 至于「有鐵釘的木棍」我卻不曾見! 第15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朱自清散文》
第1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