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捧茶方至,羅子指而謂一友曰:「君自視與童子何如?」曰:「信得更無兩樣。 」頃此復問曰:「不知君此時何所用功?」曰:「此時覺心中光明,無有沾滯。 」曰:「君前雲與捧茶童子一般,說得儘是;今雲心中光明,又自己翻帳也。 」友遽然曰:「並無翻帳。 」曰:「童子見在,請君問他,心中有此光景否?若無此光景,則分與君兩樣。 」廣文曰:「不識先生心中工夫卻是如何?」曰:「我的心,也無個中,也無個外。 所謂用功也,不在心中,也不在心外。 只說童子獻茶來時,隨眾起而受之,從容啜畢,童子來接時,隨眾付而與之。 君必以心相求,則此無非是心;以工夫相求,則此無非是工夫。 若以聖賢格言相求,則此亦可說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也。 」廣文恍然自失。 廣文再過訪,自述近得個悟頭,甚是透徹。 羅子問其詳,對曰:「向時見未真確,每雲自己心性時得時失,中無定主,工夫安能純一。 殊不知耳目口鼻心思,天生五官,職司一樣。 試說吾此耳、此目,終日應接事物,誰曾一時無耳目哉?耳目既然,則終日應接事物,又誰曾一時無心思哉?耳目心思既皆常在,則內外主宰已定,而自己工夫豈不漸漸純熟而安全也哉?”羅子笑曰:「此悟雖妙,恐終久自生疑障。 」廣文不服,羅子曰:「今子悟性固常在,獨不思善則性在時為之,而不善亦性在時為之也,以常在而主張性宗,是又安得謂性善耶?」廣文自失,問:「將奈何?」曰:「是不難。 蓋常在者,性之真體,而為善為不善者,性之浮用。 體則足以運用,用不能以遷體也。 試思耳之於聲,目之於色,其千變萬化於前者,能保其無美惡哉?是則心思之善不善也,然均聽之、均視之,一一更均明曉而辯別之,是則心思之能事,性天之至善,而終日終身更非物感之可變遷者也。 」廣文曰:“先生之悟小子也,是死而復生之矣。 」 羅子令太湖,講性命之學,其推官以為迂也。 直指慮囚,推官與羅子侍,推官靳羅子于直指曰:「羅令,道學先生也。 」直指顧羅子曰:「今看此臨刑之人,道學作如何講?」羅子對曰:「他們平素不識學問,所以致有今日。 但吾輩平素講學,又正好不及他今日。 」直指詰之曰:「如何不及?」曰:「吾輩平時講學,多為性命之談,然亦虛虛談過,何曾真切為著性命?試看他們臨刑,往日種種所為,到此都用不着,就是有大名位、大爵祿在前,也都沒幹。 他們如今都不在念,只一心要求保全性命,何等真切!吾輩平日工夫,若肯如此,那有不到聖賢道理?」直指不覺嘉嘆,推官亦肅然。 羅子行鄉約於海春書院,面臨滇海,青苗滿目,客有指柏林而告曰:「前年有司遷學,議伐宮牆樹以充用,群鳥徙巢而去。 分守李同野止勿伐,群鳥一夕歸巢如故。 ”言訖飛鳴上下,樂意相關。 昆陽州守夏漁請曰:「?謂聖賢非人可及,故究情考索,求之愈勞,而去之愈遠。 豈知性命諸天,本吾固有,日用之間,言動事為,其停當處,即與聖賢合一也。 」羅子曰:「停當二字,尚恐未是。 」夏守瞿然曰:「言動事為,可不要停當耶?」曰:“可知言動事為,方纔可說停當,則子之停當,有時而要,有時而不要矣。 獨不觀茲柏林之禽鳥乎?其飛鳴之相關何如也?又不觀海疇之青苗乎?其生機之萌茁何如也?子若拘拘以停當求之,則此鳥此苗何時而為停當,何時而為不停當耶?《易》曰:『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窮,造化之妙。 』 原是貫徹渾融。 而子早作而夜寐,嬉笑而偃息,無往莫非此體,豈待言動事為,方思量得個停當?又豈直待言動事為停當,方始說道與古先賢哲不殊?若如是用功,如是作見,則臨言動事為,固是錯過,而既臨言動事為,亦總是錯過矣。 」 夏守憬然自省,作而言曰:「子在川上,不捨晝夜。 吾人心體,未嘗一息有間。 今當下生意津津,不殊於禽鳥,不殊于新苗,往時萬物一體之仁,果覺渾淪成片矣。 欲求停當,豈不是個善念?但善則便落一邊,既有一邊善,便有一邊不善;既有一段善,便有一段不善。 如何能得晝夜相通?如何能得萬物一體?顏子得此不息之體,其樂自不能改。 若說以貧自安而不改,淺之乎窺聖賢矣!」 問:「人欲雜時,作何用藥?”曰:“言善惡者,必先善而後惡;言吉凶者,必先吉而後凶。 今盈宇宙中,只是個天,便只是個理,惟不知是天理者,方始化作欲去。 如今天日之下,原只是個光亮,惟瞽了目者,方始化作暗去。 」 癸丑,羅子過臨清,忽遘重病。 倚榻而坐,恍若一翁來言曰:「君身病稍康,心病則復何如?」羅子不應。 翁曰:「君自有生以來,遇觸而氣每不動,當倦而目輒不瞑,擾攘而意自不分,夢寐而境悉不忘,此皆君心痼疾也。 」羅子愕然曰:「是則予之心得曷言病?」翁曰:「人之心體出自天常,隨物感通,原無定執。 君以宿生操持,強力太甚,一念耿光,遂成結習。 日中固無紛擾,夢?亦自昭然。 君今謾喜無病,不悟天體漸失,豈惟心病,而身亦不能久延矣。 蓋人之志意長在目前,蕩蕩平平,與天日相交,此則陽光宣朗,是為神境,令人血氣精爽,內外調暢。 如或志氣沉滯,胸臆隱隱約約,如水鑑相涵,此則陰靈存想,是為鬼界,令人脈絡糾纏,內外膠泥。 君今陰陽莫辨,境界妄縻,是尚得為善學者乎?」羅子驚起汗下,從是執念潛消,血脈循軌。 第22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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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第2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