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之所以生者,衣與食也,今囚之冥室之中,雖養之以芻豢,衣之以綺綉,不能樂也。 以目之無見,耳之無聞,穿隙穴,見雨零,則快然而嘆之,況開戶發牖,從冥冥見炤炤乎!從冥冥見炤炤,猶尚肆然而喜,又況出室坐堂,見日月光乎!見日月光,曠然而樂,又況登泰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視天都若蓋,江河若帶,又況萬物在其間者乎!其為樂豈不大哉!且聾者,耳形具而無能聞也;盲者,目形存而無能見也。 夫言者,所以通己於人也;聞者,所以通人於己也,喑者不言,聾者不聞,既喑且聾,人道不通。 故有喑、聾之病者,雖破家求醫,不顧其費,豈獨形骸有喑、聾哉!心志亦有之。 夫指之拘也,莫不事申也;心之塞也,莫知務通也;不明於類也。 夫觀六藝之廣崇,窮道德之淵深,達乎無上,至乎無下,運乎無極,翔乎無形,廣于四海,崇于太山,富於江河,曠然而通,昭然而明,天地之間無所繫戾,其所以監觀,豈不大哉!人之所知者淺,而物變無窮,曩不知而今知之,非知益多也,問學之所加也。 夫物常見則識之,嘗為則能之,故因其患則造其備,犯其難則得其便。 夫以一世之壽,而觀千歲之知,今古之論,雖未嘗更也,其道理素具,可不謂有術乎!人欲知高下而不能,教之用管準則說;欲知輕重而無以,予之以權衡則喜;欲知遠近而不能,教之以金目則快射。 又況知應無方而不窮哉!犯大難而不懾,見煩繆而不惑,晏然自得,其為樂也,豈直一說之快哉! 夫道,有形者皆生焉,其為親亦戚矣;享谷食氣者皆受焉,其為君亦惠矣;諸有智者皆學焉,其為師亦博矣。 射者數發不中,人教之以儀則喜矣,又況生儀者乎!人莫不知學之有益於己也,然而不能者,嬉戲害人也。 人皆多以無用害有用,故智不博而日不足,以鑿觀池之力耕,則田野必闢矣;以積土山之高修堤防,則水用必足矣;以食狗馬鴻雁之費養士,則名譽必榮矣;以弋獵博奕之日誦《詩》讀《書》,聞識必博矣。 故不學之與學也,猶喑、聾之比於人也。 凡學者能明於天下之分,通於治亂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見其終始,可謂知略矣。 天之所為,禽獸草木;人之所為,禮節制度。 構而為宮室,制而為舟輿是也。 治之所以為本者,仁義也;所以為末者,法度也。 凡人之所以事生者,本也;其所以事死者,末也。 本末,一體也;其兩愛之,一性也。 先本後末,謂之君子;以末害本,謂之小人。 君子與小人之性非異也,所在先後而已矣。 草木,洪者為本,而殺者為末;禽獸之性,大者為首,而小者為尾。 末大於本則折,尾大於要則不掉矣。 故食其口而百節肥,灌其本而枝葉美,天地之性也。 天地之生物也有本末,其養物也有先後,人之於治也,豈得無終始哉! 故仁義者,治之本也。 今不知事修其本,而務治其末,是釋其根而灌其枝也。 且法之生也,以輔仁義,今重法而棄義,是貴其冠履而忘其頭足也。 故仁義者,為厚基者也。 不益其厚而張其廣者毀,不廣其基而增其高者覆。 趙政不增其德而累其高,故滅;智伯不行仁義而務廣地,故亡其國。 語曰:不大其棟,不能任重。 重莫若國,棟莫若德。 國主之有民也,猶城之有基,木之有根。 根深則本固,基美則上寧。 五帝三王之道,天下之綱紀,治之儀表也。 今商鞅之啟塞,申子之三符,韓非之孤憤,張儀、蘇秦之從衡,皆掇取之權,一切之術也。 非治之大本,事之恆常,可博聞而世傳者也。 子囊北而全楚,北不可以為庸;弦高誕而存鄭,誕不可以為常。 今夫《雅》、《頌》之聲,皆發於詞,本於情,故君臣以睦,父子以親,故《韶》、《夏》之樂也,聲浸乎金石,潤乎草木。 今取怨思之聲,施之於絃管,聞其音者,不淫則悲,淫則亂男女之辨,悲則感怨思之氣。 豈所謂樂哉! 趙王遷流于房陵,思故鄉,作為《山水》之謳,聞者莫不殞涕。 荊軻西刺秦王,高漸離、宋意為擊築而歌于易水之上,聞者莫不瞋目裂眥,發植穿冠。 因以此聲為樂而入宗廟,豈古之所謂樂哉!故弁冕輅輿,可服而不可好也;大羹之和,可食而不可嘗也;朱弦漏越,一唱而三嘆,可聽而不可快也。 故無聲者,正其可聽者也;其無味者,正其足味者也。 吠聲清于耳,兼味快于口,非其貴也。 故事不本於道德者,不可以為儀;言不合乎先王者,不可以為道;音不調乎《雅》、《頌》者,不可以為樂。 故五子之言,所以便說掇取也,非天下之通義也。 聖王之設政施教也,必察其終始,其縣法立儀,必原其本末,不苟以一事備一物而已矣。 見其造而思其功,觀其源而知其流,故博施而不竭,彌久而不垢。 夫水出於山而入于海,稼生於田而藏於倉。 聖人見其所生,則知其所歸矣。 故舜深藏黃金于嶄岩之山,所以塞貪鄙之心也。 儀狄為酒,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而絶旨酒,所以遏流湎之行也。 師涓為平公鼓朝歌北鄙之音,師曠曰:「此亡國之樂也。 」太息而撫之,所以防淫闢之風也。 第8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淮南子》
第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