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譽人而適足以敗之,或毀人而乃反以成之。 何以知其然也?費無忌復于荊平王曰:「晉之所以霸者,近諸夏也;而荊之所以不能與之爭者,以其僻遠也。 楚王若欲從諸侯,不若大城城父,而令太子建守焉,以來北方,王自收其南,是得天下也。 」楚王悅之,因命太子建守城父,命伍子奢傅之。 居一年,伍子奢遊人于王側,言太子建甚仁且勇,能得民心。 王以告費無忌,無忌曰:「臣固聞之,太子內撫百姓,外約諸侯。 齊、晉又輔之,將以害楚,其事已構矣。 」王曰:’為我太子,又尚何求?”曰:「以秦女之事怨王。 」王因殺太子建而誅伍子奢,此所謂見譽而為禍者也。 何謂毀人而反利之?唐子短陳駢子于齊威王,威王欲殺之,陳駢子與其屬出亡奔薛。 孟嘗君聞之,使人以車迎之,至而養以芻豢黍粱五味之膳,日三至,冬日被裘罽,夏日服絺紵,出則乘牢車,駕良馬。 孟嘗君問之曰:「夫子生於齊,長於齊,夫子亦何思于齊?」對曰:「臣思夫唐子者。 」孟嘗君曰:「唐子者,非短子者邪?」曰:「是也。 」孟嘗君曰:「子何為思之?」對曰:「臣之處于齊也,糲粢之飯,藜藿之羹,冬日則寒凍,夏日則暑傷。 自唐子之短臣也,以身歸君,食芻豢,飯黍粱,服輕暖,乘牢良,臣故思之。 」此謂毀人而反利之者也。 是故毀譽之言,不可不審也。 或貪生而反死,或輕死而得生,或徐行而反疾。 何以知其然也?魯人有為父報仇于齊者,刳其腹而見其心,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門,上車而步馬,顏色不變。 其禦欲驅,撫而止之曰:「今日為父報仇,以出死,非為生也。 今事已成矣,又何去之!」追者曰:「此有節行之人,不可殺也。 」解圍而去之。 使被衣不暇帶,冠不及正,蒲伏而走,上車而馳,必不能自免于千步之中矣。 今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門,上車而步馬,顏色不變,此眾人所以為必死也,而乃反以得活。 此所謂徐而馳,遲于步也。 夫走者,人之所以為疾也;步者,人之所以為遲也。 今反乃以人之所為遲者反為疾,明於分也。 有知徐之為疾,遲之為速者,則幾于道矣。 故黃帝亡其玄珠,使離朱、捷剟索之,而弗能得之也。 於是使忽怳,而後能得之。 聖人敬小慎微,動不失時。 百射重戒,禍乃不滋。 計福勿及,慮禍過之。 同日被霜,蔽者不傷。 愚者有備,與知者同功。 夫爝火在縹煙之中也,一指所能息也;唐漏若鼷穴,一[A15Y]之所能塞也。 及至火之燔孟諸而炎雲台,水決九江而漸荊州,雖起三軍之眾,弗能救也。 夫積愛成福,積怨成禍。 若癰疽之必潰也,所浼者多矣。 諸禦鞅復于簡公曰:「陳成常、宰予二子者,甚相憎也。 臣恐其構難而危國也。 君不如去一人。 」簡公不聽。 居無幾何,陳成常果攻宰予于庭中,而弒簡公于朝。 此不知敬小之所生也。 魯季氏與郈氏鬥雞,郈氏介其鷄,而季氏為之金距。 季氏之鷄不勝。 季平子怒,因侵郈氏之宮而築之。 郈昭伯怒,傷之魯昭公曰:「禱于襄公之廟,舞者二人而已,其餘盡舞于季氏。 季氏之無道無上,久矣。 弗誅,必危社稷!」公以告子家駒。 子家駒曰:「季氏之得眾,三家為一。 其德厚,其威強,君胡得之!」昭公弗聽,使郈昭伯將卒以攻之。 仲孫氏、叔孫氏相與謀曰:「無季氏,死亡無日矣。 」遂興兵以救之。 郈昭伯不勝而死,魯昭公出奔齊。 故禍之所從生者,始於鷄定;及其大也,至于亡社稷。 故蔡女盪舟,齊師大侵楚。 兩人構怨,廷殺宰予,簡公遇殺,身死無後,陳氏代之,齊乃無呂。 兩家鬥雞,季氏金距,郈公作難,魯昭公出走。 故師之所處,生以棘楚,禍生而不蚤滅,若火之得燥,水之得濕,浸而益大。 癰疽發於指,其痛遍于體。 故蠹啄剖樑柱,蚊虻走牛羊,此之謂也。 人皆務于救患之備,而莫能知使患無生。 夫使患無生,易於救患而莫能加務焉,則未可與言術也。 晉公子重耳過曹,曹君欲見其骿肋,使之袒而捕魚。 厘負覊止之曰:「公子非常也。 從者三人,皆霸王之佐也。 遇之無禮,必為國憂。 」君弗聽。 重耳反國,起師而伐曹,遂滅之。 身死人手,社稷為墟。 禍生於袒而捕魚,齊、楚欲救曹,不能存也。 聽厘負覊之言,則無亡患矣。 今不務使患無生,患生而救之,雖有聖知,弗能為謀耳。 患禍之所由來者,萬端無方。 是故聖人深居以避辱,靜安以待時。 小人不知禍福之門戶,妄動而絓羅網,雖曲為之備,何足以全其身!譬猶失火而鑿池,被裘而用箑也。 且唐有萬穴,塞其一,魚何遽無由出?室有百戶,閉其一,盜何遽無從入。 夫牆之壞也于隙,劍之折必有齒。 聖人見之密,故萬物莫能傷也。 太宰子朱待飯于令尹子國。 令尹子國啜羹而熱,投卮漿而沃之。 明日,太宰子朱辭官而歸。 其仆曰:「楚太宰未易得也,辭官去之,何也?」子朱曰:「令尹輕行而簡禮,其辱人不難。 」明年,伏郎尹而笞之三百。 夫仕者先避之,見終始微矣。 夫鴻鵠之未孚于卵也,一指蔑之,則靡而無形矣;及至其筋骨之已就,而羽翮之既成也,則奮翼揮,凌乎浮雲,背負青天,膺摩赤霄,翱翔乎忽荒之上,析惕乎虹霓之間。 雖有勁弩利矰微繳,蒲且子之巧,亦弗能加也。 江水之始出於岷山也,可扌搴衣而越也,及至乎下洞庭,騖石城,經丹徒,起波濤,舟杭一日不能濟也。 是故聖人者,常從事於無形之外,而不留思盡慮于成事之內。 是故患禍弗能傷也。 第7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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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
第7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