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曰:「未至誠也。 行事至誠,若鄒衍之呼天而霜降,杞梁妻器而城崩,何天氣之不能動乎?」夫至誠,猶以心意之好惡也。 有果蓏之物,在人之前,去口一尺,心欲食之,口氣吸之,不能取也;手掇送口,然後得之。 夫以果之細,員圌易轉,去口不遠,至誠欲之,不能得也,況天去人高遠,其氣莽蒼無端末乎!盛夏之時,當風而立,隆冬之月,嚮日而坐。 其夏欲得寒而冬欲得溫也,至誠極矣。 欲之甚者,至或當風鼓C,嚮日燃爐,而天終不為冬夏易氣,寒暑有節,不為人變改也。 夫正欲得之而猶不能致,況自刑賞,意思不欲求寒溫乎? 萬人俱嘆,未能動天,一鄒衍之口,安能降霜?鄒衍之狀,孰與屈原?見拘之冤,孰與沉江?《離騷》《楚辭》淒愴,孰與一嘆?屈原死時,楚國無霜,此懷、襄之世也。 厲、武之時,卞和獻玉,刖其兩足,奉玉泣出,涕盡續之以血。 夫鄒衍之誠,孰與卞和?見拘之冤,孰與刖足?仰天而嘆,孰與泣血?夫嘆固不如泣,拘固不中刖,料計冤情,衍不如和,當時楚地不見霜。 李斯、趙高讒殺太子扶蘇,並及蒙恬、蒙驁。 其時皆吐痛苦之言,與嘆聲同;又禍至死,非徒苟徙。 而其死之地,寒氣不生。 秦坑趙卒於長平之下,四十萬眾,同時俱陷。 當時啼號,非徒嘆也。 誠雖不及鄒衍,四十萬之冤,度當一賢臣之痛;入坑坎之啼,度過拘囚之呼。 當時長平之下,不見隕霜。 《甫刑》曰:「庶僇旁告無辜於天帝。 」此言蚩尤之民被冤,旁告無罪於上天也。 以眾民之叫,不能致霜,鄒衍之言,殆虛妄也。 南方至熱,煎炒爛石,父子同水而浴。 北方至寒,凝冰坼土,父子同穴而處。 燕在北邊,鄒衍時,周之五月,正歲三月也。 中州內正月二月霜雪時降。 北邊至寒,三月下霜,未為變也。 此殆北邊三月尚寒,霜適自降,而衍適呼,與霜逢會。 傳曰:「燕有寒谷,不生五穀。 」鄒衍吹律,寒谷復溫,則能使氣溫,亦能使氣復寒。 何知衍不令時人知己之冤,以天氣表己之誠,竊吹律於燕谷獄,令氣寒而因呼天乎?即不然者,霜何故降?范雎為須賈所讒,魏齊僇之,折干摺脅。 張儀游於楚,楚相掠之,被捶流血。 二子冤屈,太史公列記其狀。 鄒衍見拘,雎、儀之比也,且子長何諱不言?案《衍列傳》,不言見拘而使霜降。 偽書游言,猶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也。 由此言之,衍呼而降霜,虛矣!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妄也! 頓牟叛,趙襄子帥師攻之,軍到城下,頓牟之城崩者十餘丈,襄子擊金而退之。 夫以杞梁妻哭而城崩,襄子之軍有哭者乎?秦之將滅,都門內崩;霍光家且敗,第牆自壞。 誰哭於秦宮,泣於霍光家者?然而門崩牆壞,秦、霍敗亡之征也。 或時杞國且圮,而杞梁之妻適哭城下,猶燕國適寒,而鄒衍偶呼也。 事以類而時相因,聞見之者或而然之。 又城老牆朽,猶有崩壞。 一婦之哭,崩五丈之城,是則一指摧三仞之楹也。 春秋之時,山多變。 山、城,一類也。 哭能崩城,復能壞山乎?女然素縞而哭河,河流通。 信哭城崩,固其宜也。 案杞梁從軍死,不歸。 其婦迎之,魯君弔於途,妻不受弔,棺歸於家,魯君就弔,不言哭於城下。 本從軍死,從軍死不在城中,妻向城哭,非其處也。 然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復虛言也。 因類以及,荊軻〔刺〕秦王,白虹貫日;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計,太白食昴,復妄言也。 夫豫子謀殺襄子,伏於橋下,襄子至橋心動。 貫高欲殺高祖,藏人於壁中,高祖至柏人亦動心。 二子欲刺兩主,兩主心動;綝實論之,尚謂非二子精神所能感也。 而況荊軻欲刺秦王,秦王之心不動,而白虹貫日乎?然則白虹貫日,天變自成,非軻之精為虹而貫日也。 鈎星在房、心間,地且動之占也。 地且動,鈎星應房、心。 夫太白食昴,猶鈎星在房、心也。 謂衛先生長平之議,令太白食昴,疑矣!歲星害鳥尾,周、楚惡之。 然之氣見,宋、衛、陳、鄭災。 案時周、楚未有非,而宋、衛、陳、鄭未有惡也。 然而歲星先守尾,災氣署垂於天,其後周、楚有禍,宋、衛、陳、鄭同時皆然。 歲星之害周、楚,天氣災四國也。 何知白虹貫日不致刺秦王,太白食昴〔不〕使長平計起也? 招致篇 第四十四 (此篇今缺) 明雩篇 第四十五 第7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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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
第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