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瞻畫像,風度儼鬚眉。 「此等格律氣味,雖置之唐賢集中,莫能優劣也。 七律如《與汪紫滄同寓》下半首云:」同槽廄馬無蹄嚙,典謁家僮互使令。 怪底群情皆貼妥,多緣君與我忘形。 「《將去官歸有笑其乘驢車者》下半首云:」得免徒行猶有愧,更爭先路欲何求?冗官只算騎驢客,老向天街閲八騶。 「此種眼前瑣事,隨手寫來,不使一典,不著一詞,而情味悠然,低徊不盡,較之運古煉句者更進矣。 又如《長告將歸過別揆愷功園中看荷花》云:」繁華肯鬥春三月,澹蕩偏宜水一方。 "以花自比,正喻夾寫,句中有意,句外有味,此畫中神品也。 以初白律詩與放翁相較:放翁使事精工,寫景新麗,固遠勝初白,然放翁多自寫胸膈,非因人因地,曲折以赴,往往先得佳句,而足成之。 初白則隨事隨人,各如其量,肖物能工,用意必切,其不如放翁之大在此,而較放翁更難亦在此。 卷十一 ○明妃詩 古來詠明妃者,石崇詩「我來漢家子,將單于庭」,「昔為匣中玉,今為糞上英」,語太村俗。 惟唐人「今日漢宮人,明朝胡地妾」二句,不着議論,而意味無窮,最為絶唱。 其次則杜少陵「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同此意味也。 又次則白香山「漢使卻回憑寄語,黃金何日贖蛾眉?君王若問妾顏色,莫道不如宮裡時!」就本事設想,亦極清雋。 其餘皆說和親之功,謂因此而息戎騎之窺伺。 有曰:「禍胎已入虜廷去,玉關寂寞無天驕。 」有曰:「妾身雖苦免主憂,猶勝專寵亡人國。 」有曰:「冶容若使留漢宮,卜年未必盈四百。 」此皆好為議論,其實求深反淺也。 王荊公詩「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 此但謂其色之美,非畫工所能形容,意亦自新;乃張綸《林泉隨筆》謂其與「禍胎」句同意,何耶?明人有云:「一自蛾眉別漢宮,琵琶聲斷戍樓空。 金錢買取龍泉劍,寄與君王斬畫工。 」此則下第舉子,藉以詈試官,非真詠明妃也。 趙秉文《題明妃出塞圖》:「無情漢月解隨人,羞向天涯照妾身。 聞道將軍侯萬戶,已將功業畫麒麟。 」此亦詠其和戎之功,而詞旨特醞藉。 至王元節云:「環魂歸青塚月,琵琶聲斷黑河秋。 漢家多少征西將,泉下相逢也合羞。 」則淺露矣。 楊一清改官後不得意,《詠昭君》云:「君王不是無恩澤,妾自無錢買畫師。 」又一詩:「驪山舉火因褒氏,蜀道蒙塵為太真。 能使明妃嫁胡虜,畫師應是漢忠臣。 」此意較新。 見李詡《戒漫筆》。 ○韋蘇州 曾季《艇齋詩話》,謂「前人論詩,不知有韋蘇州,至東坡而後發此秘,遂以配陶淵明」雲。 按韋蘇州同時人劉太真與韋書云:「顧著作來,知足下郡齋宴集。 何以情致暢茂,趣逸如此!宋、齊間沈、謝、吳、何,始精於意理,緣情體物,得詩人之旨。 後之傳者少矣。 惟足下制其橫流,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於足下之文見之。 」是韋詩已為同時人所貴。 其後白香山又宗陶、韋,有詩云:「時時自吟詠,吟罷有所思:蘇州及彭澤,與我不同時。 」又云:「嘗愛陶彭澤,文思何高玄!又怪韋蘇州,詩情亦清閒。 」是香山亦已推韋詩以比彭澤,不待東坡始重之也。 坡詩云:「樂天長短三千首,卻愛韋郎五字詩。 」亦明說香山之重韋,豈至坡始發其秘耶?《舊唐書》:「白樂天與元微之書云:‘韋蘇州歌行,才麗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又高雅澹,自成一家,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死後則愛之。 ’」 ○杜牧詩 杜牧之作詩,恐流於平弱,故措詞必拗峭,立意必奇闢,多作翻案語,無一平正者。 方岳《深雪偶談》所謂「好為議論,大概出奇立異,以自見其長」也。 如《赤壁》云:「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題四皓廟》云:「南軍不袒左邊袖,四老安劉是滅劉。 」《題烏江亭》云:「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此皆不度時勢,徒作異論,以炫人耳,其實非確論也。 惟《桃花夫人廟》云:「細腰宮裡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以綠珠之死,形息夫人之不死,高下自見;而詞語蘊藉,不顯露譏訕,尤得風人之旨耳。 皮日休《館姓宮懷古》云:「越王大有堪羞處,只把西施賺得吳。 」亦是翻新,與牧之同一蹊徑。 ○皮日休 第5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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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甌北詩話》
第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