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者曰:「然則其將奈何?」應之曰:“吾之於《詩》,有幸有不幸也。 不幸者遠出聖人之後,不得質吾疑也。 幸者《詩》之本義在爾。 《詩》之作也,觸事感物,文之以言,美者美之,惡者刺之,以發其揄揚怨憤于口,道其哀樂喜怒於心,此詩人之意也。 古者國有采詩之官,得而錄之,以屬太師,播之於樂。 於是考其義類而別之以為風、雅,而比次之以藏於有司,而用之宗廟、朝廷,下至鄉人聚會,此太師之職也。 世久而失其傳,亂其雅、頌,亡其次序,又采者積多而無所擇。 孔子生於周末,方修禮樂之壞,於是正其雅、頌,刪其繁重,列于六經,著其善惡以為勸戒,此聖人之志也。 周道既衰,學校廢而異端起。 及漢承秦焚書之後,諸儒講說者整齊殘缺以為之義訓,恥于不知,而人人各自為說,至或遷就其事以曲成其己學,其于聖人有得有失,此經師之業也,惟是詩人之意也,太師之職也,聖人之志也,經師之業也。 今之學《詩》也,不出於此四者而罕有得焉者,何哉?勞其心而不知其要,逐其末而忘其本也。 何謂本末?作此詩,述此事,善則美,惡則刺,所謂詩人之意者,本也。 正其名,別其類,或系于此,或系于彼,所謂太師之職者,末也。 察其美刺,知其善惡,以為勸戒,所謂聖人之志者,本也。 求詩人之意,達聖人之志者,經師之本也。 講太師之職,因其失傳而妄自為之說者,經師之末也。 今夫學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盡善矣。 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闕其所疑,可也。 雖其本有所不能達者,猶將闕之,況其末乎!所謂周、召、邶、、唐、豳之《風》,是可疑也,考之諸儒之說既不能通,欲從聖人而質焉又不可得,然皆其末也。 若《詩》之所載,事之善惡,言之美刺,所謂詩人之意,幸其具在也。 然頗為眾說汩之,使其義不明,今去其汩亂之說,則本義粲然而出矣。 今夫學者知前事之善惡,知詩人之美刺,知聖人之勸戒,是謂知學之本而得其要,其學足矣,又何求焉?其末之可疑者,闕其不知可也。 蓋詩人之作詩也,固不謀于太師矣。 今夫學《詩》者,求詩人之意而已,太師之職有所不知,何害乎學《詩》也?若聖人之勸戒者,詩人之美刺是也,知詩人之意,則得聖人之志也。 【時世論】 按鄭氏《譜》,《周南》、《召南》,言文王受命作邑于豐,乃分岐邦、周邦,周、召之邑為周公旦、召公之采地,使施先公太王、王季之教於己所職六州之國,其民被二公之德教尤純。 至武王滅紂,巡守天下,陳其詩以屬太師,分而國之,其得聖人之化者係之周公,謂之《周南》,其得賢人之化者係之召公,謂之《召南》。 今考之於詩義,皆不合,而其為說者又自相牾。 所謂被二公之德教者,是周公旦、召公所施太王、王季之德教爾。 今《周》、《召》之詩二十五篇:《關雎》、《葛覃》、《卷耳》、《つ木》、《螽斯》、《桃夭》、《兔》、《苡》,皆后妃之事。 《鵲巢》、《采蘩》、《小星》,皆夫人之事,夫人乃太姒也。 《麟趾》、《騶虞》,皆后妃、夫人之德化之應。 《草蟲》、《采蘋》、《殷其雷》,皆大夫妻之事。 《漢廣》、《汝墳》、《羔羊》、《В有梅》、《江有汜》、《野有死》,皆言文王之化。 蓋此二十二篇之詩,皆述文王、太姒之事,其餘三篇,《甘棠》、《行露》言召伯聽訟,《何彼矣》乃武王時之詩,烏有所謂二公所施先公之德教哉?此以《譜》考詩義,皆不能合者也。 《譜》言得聖人之化者,謂周公也,得賢人之化者,謂召公也,謂旦、共行先公之德教,而其所施自有優劣,故以聖賢別之爾。 今詩所述既非先公之德教,而二《南》皆是文王、太姒之事,無所優劣,不可分其聖賢。 所謂文王、太姒之事,其德教自家刑國,皆其夫婦身自行之,以化其下,久而變紂之惡俗,成周之王道,而著于歌頌爾。 蓋《譜》謂先公之德教者,周、召二公未嘗有所施,而二《南》所載文王、太姒之化,二公亦又不得而與,然則鄭《譜》之說,左右皆不能合也。 後之為鄭學者,又謂《譜》言聖人之化者為文王,賢人之化者為太王、王季。 然《譜》本謂二公行先公之教,初不及文王,則為鄭學者又自相牾矣。 今《詩》之《序》曰:「《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系之周公。 《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故系之召公。 」至于《關雎》、《鵲巢》所述,一太姒爾,何以為后妃?何以為夫人?二《南》之事,一文王爾,何以為王者?何以為諸侯?則《序》皆不通也。 又不言作詩之時世,蓋自孔子歿,群弟子散亡,而六經多失其旨,《詩》以諷誦相傳,五方異俗、物名字訓,往往不同,故于六經之失,《詩》尤甚。 《詩》三百餘篇,所作非一人,所作非一國,先後非一時,而世久失其傳,故于《詩》之失,時世尤甚。 周之德盛于文、武,其詩為《風》、為《雅》、為《頌》,《風》有《周南》、《召南》,《雅》有《大雅》、《小雅》,其義類非一,或當時所作,或後世所述,故于時世之失,周詩尤甚。 自秦、漢以來,學者之說不同多矣,不獨鄭氏之說也。 第17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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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集》
第1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