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後生們戴出那蹺蹊古怪的巾帽,不知是甚麼式樣,甚麼名色。 十八九歲一個孩子,戴了一頂翠藍縐紗嵌金綫的雲長巾,穿了一領鵝黃紗道袍,大紅段豬嘴鞋,有時穿一領高麗紙面紅杭綢裏子的道袍,那道袍的身倒打只到膝蓋上,那兩隻大袖倒拖在腳面;口裡說得都不知是那裡的俚言市語,也不管甚麼父兄叔伯,也不管甚麼舅舅外公,動不動把一個大指合那中指在人前挪一挪,口說:「喲,我兒的哥呵!」這句話相習成風。 晝夜牛飲,成兩三日不回家去。 有不吃酒的,不管是甚麼長者不長者,或一隻手擰了耳朵,或使手捏住鼻子,照嘴帶衣裳大碗家灌將下去。 有一二老成不狂肆的,叫是怪物,扭腔支架子,棄弔了不來理的,這就喚是便宜;不然,統了人還征伐。 前輩的鄉紳長者,背地裡開口就呼他的名字。 絶不曉得甚麼是親是眷,甚麼是朋友,一味只曉得叫是錢而已矣!你只有了錢,不論平日根基不根基,認得不認得,相厚得不知怎樣。 你要清早跌落了,那平日極至的至親,極相厚的朋友,就是平日極受過你恩惠的,到了飯後,就不與你往來;到了日中,就不與你說話;到了日落的時候,你就與他劈頭撞見,他把臉扭一扭,連揖也不與你作一個;若騎着匹馬或騎了頭騾子,把那個扶臉腆的高高的,又不帶個眼罩,撞着你竟走!若講甚麼故人,若說甚麼舊友,要拿出一個錢半升米來助他一助,夢也不消做的。 你不周濟他也罷,還要許多指戳,許多笑話,生出許多的誣謗。 這樣的衣服,這樣的房子,也不管該穿不該穿,該住不該住,若有幾個村錢,那庶民百姓穿了廠衣,戴了五六十兩的帽套,把尚書侍郎的府第都買了住起,寵得那四條街上的娼婦都戴了金綫梁冠,騎了大馬,街中心撞了人竟走! 一日間,四五個樂工身上穿了絶齊整的色衣,跟了從人,往東走去。 過了一歇,只見前邊鼓樂喧天,抬了幾個綵樓,裡面許多軸帳果酒手盒。 那四五個樂工都換了斬新雙絲的屯絹園領,藍絹襯擺,頭上戴了沒翼翅的外郎頭巾,腳上穿了官長舉人一樣的皂靴,腰裡繫了舉貢生員一樣的儒縧,巾上簪了黃爍爍的銀花,肩上披了血紅的花段;後邊跟了許多舉人相公,叫是迎賀色長。 迎到院裏邊演樂,廳上擺酒作賀,把些七八十歲的老人家怪異得呼天叫地,都說不惟眼裡不曾看見,就是兩隻耳朵裡也從來不曾聽見有這等奇事! 一個秀才叫是麻從吾,不要說那六府裏邊數他第一個沒有行止,只怕古今以來的歪貨也只好是他第一個了!且姑舉他一兩件事:人說「吃了僧道一粒米,千載萬代還不起」。 這道士的飯是好吃他的?況是個廩膳,又說不得窮起,他卻指了讀書為名,走到一個張仙廟去,晝夜住將起來。 先時也還跟道士吃飯。 道士吃粥,他也就便隨了吃粥;道士吃餅,他也隨了吃餅。 後來漸漸的越發作梗起來,嫌粥吃了不耐饑,定要道士再捍上幾個餅;嫌光吃餅躁的慌,逼那道士再添幾碗飯;後來不特吃飯,且要吃酒;不特吃餅,且要吃肉!道士應承得略略懶怠,是要拳打腳踢一頓。 道士師徒兩個往時出去與人家念一日經,分的那供獻饃饃點心,燈鬥裡的糧食,師徒兩個的襯錢,藏在袖裡的茶餅,辛苦一日,三四日還快活不了,自從有了這麻從吾,「大風裡弔了下巴,嘴也趕不上的」。 起初師徒齊去賺錢還好,都去了幾遭,那房裡有鬥把米豆,麻從吾拿了回家去與自己的老婆兒子吃了;幾件衣掌,拿去當了他的;單單剩下一床棉被,又奪了蓋在自己身上。 致得那道士的師徒不敢一齊走出,定要留下一個看家。 少了一人賺錢,反多了一人吃飯,怎生支拽得來?也受他作害了一年零三個月,那道士師徒只得「三十六計」! 麻從吾等了一日,至二更天氣,不見兩道士回來,好生痛恨。 等到次日巳牌時分,等他回來做飯,那裡有個蹤影!算計弄開他的房門,憑他甚麼東西且拿來換食吃在肚裡。 走到跟前,把那鎖託了一托,豁喇一聲弔在地上,原來是一把沒有簧的鎖皮。 開進房去一看,連炕上的一領蘆席都不知從幾時揭得去了,口裡罵道:「這兩個狠牛鼻子!虧他下得這們狠,拋撇我去了!我這一日多不曾吃飯,走回家去才吃,叫老婆孩子也笑話。 沒奈何的,且把那個鐵磬拿去換些飯吃。 」走進大殿上去,往四下一看,莫說鐵磬,連那面大皮鼓也都沒了! 麻從吾發恨,咬得牙關剌剌價響,發咒要處置他師徒兩個。 過了兩日,寫了一張呈子,呈為拐盜事,稱說:「在張仙廟讀書,因托道人楊玄擇並賊徒凌沖霄看守書房,供伊飯食一年有餘。 今月十八日,因生會課他出,玄擇率徒將生鋪陳衣服、古董玩器、名畫手卷、書籍琴劍,盜拐無蹤。 伏乞尊師差人嚴緝追償。 」上呈赴綉江縣遞準,差了兩個應捕,四下捉拿。 倒是那兩個差人有些見識,說:「這個麻相公是有名沒德行的個人,啃和尚吃道士的,他有甚麼鋪陳衣服叫道士偷去?這樣瞎頭子的營生,那裡去與他緝捕?」丟在一邊。 第10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醒世因緣傳》
第10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