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于相哄而散。 余謂各以本教而論,譬如居家,三王以來,儒道之持世久矣,雖再有聖人勿能易,猶主人也。 佛自西域而來,其空虛清淨之義,可使馳鶩者息營求,憂愁者得排遣,其因果報應之說,亦足警戒下愚,使回心向善,于世不為無補,故其說得行于中國,猶挾技之食客也。 食客不修其本技,而欲變更主人之家政,使主人退而受教,此佛者之過也。 各以末流而論,譬如種田,儒猶耕耘者也,佛家失其初旨,不以善惡為罪福,而以施捨不施捨為罪福,於是惑眾蠹財,往往而有,猶侵越疆畔,攘竊禾稼者也。 儒者舍其耒耜,荒其阡陌,而皇皇持梃荷戈,日尋侵越攘竊者與之格鬥,即格鬥全勝,不知己之稼穡如何也,是又非儒之傎耶?夫佛自漢明帝后,蔓延已二千年,雖堯舜周孔復生,亦不能驅之去。 儒者父子君臣兵刑禮樂,舍之則無以治在下,雖釋迦出世,亦不能行彼法于中土。 本可以無爭,徒以緇徒不勝其利心,妄冀儒絀佛伸,歸佛者檀施當益富。 講學者不勝其各心,著作中苟無闢佛數條,則不足見衛道之功。 故兩家語錄,如水中泡影,旋生旋滅,旋滅旋生,互相詬厲而不止。 然兩家相爭,千百年後,並存如故。 兩家不爭,千百年後,亦並存如故也。 各修其本業可矣。 ***** 陳瑞庵言,獻縣城外諸邱阜,相傳皆漢塚也。 有耕者誤犁一塚,歸而寒熱譫語,責以觸犯。 時瑞庵偶至,問汝何人。 曰:漢朝人,又問漢朝何處人,曰:我即漢朝獻縣人,故塚在此,何必問也。 又問此地漢即名獻縣耶?曰:然。 問此地漢為河間國,縣曰樂成,金始改獻州,明乃改獻縣,漢朝安得有此名。 鬼不語,再問之,則耕者蘇矣。 蓋傳為漢塚,鬼亦習聞,故依託以求食,而不虞適以自敗也。 ***** 毛其人言,有耿某者,勇而悍,山行遇虎,奮一梃與鬥,虎竟避去,自以為中黃,佽飛之流也。 偶聞某寺後多鬼,時嬲醉人,憤往驅逐,有好事數人隨之往,至則日薄暮,乃縱飲至夜,坐後垣上待其來。 二鼓後,隱隱聞嘯聲,乃大呼曰:耿某在此,倏人影無數湧而至,皆吃吃笑曰:是爾耶,易也耳。 耿怒躍下,則鳥獸散去,遙呼其名而詈之。 東逐則在西,西逐則在東,此沒彼出,倏忽千變。 耿旋轉如風輪,終不見一鬼,疲極欲返,則嘲笑以激之,漸引漸遠,突一奇鬼當路立,鋸牙電目,張爪欲搏,急奮拳一擊,忽噭然自仆,指已折掌已裂矣。 乃誤擊墓碑上也。 群鬼合聲曰:勇哉。 瞥然俱沓,諸壁上觀者聞耿呼痛,共持炬舁歸,臥數日乃能起。 右手遂廢。 從此猛氣都盡,竟唾面自乾焉。 夫能與虓虎敵,而不能不為鬼所困,虎鬥力,鬼鬥智也。 以有限之力,欲勝無窮之變幻,非天下之痴人乎?然一懲即戒,毅然自返,雖謂之大智慧人,亦可也。 ***** 張桂岩自揚州還,攜一琴硯見贈,斑駁剝落,古色黝然,右側近下,鎸西涯二篆字,蓋懷麓堂故物也。 中鎸行書一詩曰:如以文章論,公原勝謝劉,玉堂揮翰手,對此憶風流。 款曰稚繩,高楊孫相國字也。 左側鎸小楷一詩曰:草綠湘江叫子規,茶陵青史有微詞,流傳此硯人猶惜,應為高陽五字詩。 款曰不凋,乃太倉崔華之字。 華,漁洋山之門人,漁洋論詩絶句曰:溪水碧于前渡日,桃花紅似去年時,江南腸斷何人會,只有崔郎七字詩。 即其人也。 二詩本集皆不載,豈以詆訶前輩,微涉訐直,編集時自刪之歟?後以贈慶大司馬丹年,劉石庵參知頗疑其偽,然古人多有集外詩,終弗能明也。 又楊丈汶川,諱可鏡,楊忠烈公曾孫也,以拔貢官戶部郎中,與先姚安公同事。 贈姚公一小硯,背有銘曰:自渡遼,攜汝伴,草軍書,恆夜半,余之心,惟汝見。 款題芝岡銘,蓋熊公廷弼軍中硯,雲得之於其親串家。 又家藏一小硯,左側有白谷手琢四字,當是孫公傳庭所親制。 二硯大小相近,姚安公以皆前代名臣,合為一匣。 後在長兒汝佶處,汝佶夭逝,二硯為婢媼所竊賣,今不可物色矣。 ***** 余十七歲時,自京師歸,應童子試,宿文案孫氏土語呼若巡詩,音之轉也,室廬皆新建,而土坑下釘一桃杙,上下頗礙,呼主人去之。 主人頗篤實,搖手曰:是不可去,去則怪作矣。 詰問其故,曰:吾買隙地構此店,宿者恆夜見炕前一女子立,不言不動,亦無他害,有膽者以手引之,乃虛無所融,道士咒桃杙,釘之,乃不復見。 余曰:其下必古塚,人在上,鬼不安耳,何不掘出其骨,具棺遷葬。 主人曰:然。 然不知其果遷否也。 又癸已春,余乞假養痾北倉,姻家趙氏請余題主,先姚安公命之往,歸宿楊村,夜已深,余先就忱,仆隷秣馬尚未睡,忽見綵衣女子揭簾入,甫露面即退出,疑為趁座妓女,呼仆隷遣去,皆云外戶已閉,無一人也。 主人曰:四日前有宦家子婦宿此卒,昨移柩去,豈其回煞耶?歸告姚安公,公曰:我童子時,讀書陳氏舅家,值仆婦夜回煞,月明如晝,我獨坐其室外,欲視回煞作何狀,迄無見也。 何爾乃有見也,然則爾不如我多矣。 至今深愧此訓也。 ***** 第11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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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閲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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