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每兩院之間,都有三方丈的院子,每個院子裡還有十幾棵三五抱的松柏樹,現在呢,當然那樣的大蛇已無處藏身,殿宇也只變成圍了一周短垣的三間土屋了。 近些年來,人們對於神的事情似乎不大關心,這地方也就更變得荒廢,連僅存的三間土屋也日漸頽敗,說不定,在連綿淫雨天裡就會傾倒了下來,頗有神鬼不得安身之虞,院裡的草,還時有牛羊去牧放,敬神的人去踐踏,屋頂上則荒草三尺,一任其冬枯夏長。 門雖設而常關,低垣斷處,便是方便之門,不論人畜,要進去亦不過舉足之勞耳。 平常有市集的日子,這廟前非常熱閙,廟裡卻依然冷靜。 只有到將近新年的時候,這座古廟才被驚動一下。 自然,門是開着的了,裏邊外邊,都由官中人打掃一過,不知從哪一天起,每天夜裡,廟裡也點起豆粒般大的長明燈火來。 廟門上,照例有人來貼幾條黃紙對聯,如「一天新雨露,萬古老禪林」之類,卻似乎每年都借用了來作為這裡的寫照,然而這個也就最合適不過了,又破爛,又新鮮,多少人整年地不到這裡來,這時候也都來瞻仰瞻仰了。 每到市集的日子,裏邊就掛滿了年畫,買畫的人固然來,看畫盼人也來。 既不買,也不看,隨便蹭了進來的也很多,廟裡很熱閙,真好像一個圖畫展覽會的畫廊了。 畫呢,自然都很合鄉下人的脾昧,他們在那裡揀着,挑着,在那裡講圖畫中故事,又在那裡細琢細磨他講價錢。 小孩子,穿了紅紅綠綠的衣服,仰着臉看得出神,從這一張看到那一張,他們對於《有餘圖》或《蓮生九子》之類的特別喜歡。 老年人呢,都銜了長煙管,天氣很冷了,他們像每人擎了一個小小手爐似的吸着,暖着,煙斗裡冒着縷縷的青煙。 他們總愛買些《老壽星》《全家福》、《五穀豐登)或《仙人對棋》之類。 一面看著也許有一個老者在那裡講起來了,說古時候有一個上山打柴的青年人,因貪看兩個老人在石凳上下棋,竟把打柴回家的事完全忘了,一局棋罷,他乃如一夢醒來,從山上回來時,無論如何再也尋不見來路,人世間幾易春秋,樹葉子已經黃過幾十次又綠過幾十次了。 講完了,指着壁上的畫,嘆息着。 也有人在那裡講論戲文,因為大多數畫是畫了劇中情節,那講着的人自然是一個愛劇又懂劇的,不知不覺間你會聽到他哼哼起來了,哼哼着唱起劇文來,再沒有比這個更能給人以和平之感的了,是的,和平之感,你會聽到好些人在那裡低低地哼着,低低地,像一群蜜蜂,像使人做夢的魔術咒語。 人們在那裡不相擁擠,不吵閙,一切都從容,閒靜,叫人想到些舒服事情。 就這樣,從太陽高升時起,一直到日頭打斜時止,不斷地有趕集人到這座破廟來,從這裡帶著微笑,拿了年畫去。 「老伯伯,買了年畫來?」 「是啊,你沒買?─一補補空牆,閒時候看畫也很好玩呢。 」 「《五穀豐登》幾文錢?」 「要價四百四,還價二百就賣了。 」 在歸途中,常聽到負了兩肩年貨的狂棠人這樣問答。 禮 物 李廣田 現在是夜間,昭和小岫都已睡了。 我雖然也有點兒睡意,卻還不肯就睡,因為我還要補做一些工作。 白天應當做的事情沒有做完,便願意晚上補做一點兒,不然,彷彿睡也睡不安適。 說是忙,其實忙了些什麼呢?不過總是自己逼着自己罷了。 那麼就齊始工作吧,然而奇怪,在暗淡的油燈光下,面對著翻開來的書本,自己卻又有點茫然的感覺。 白天,有種種聲音在周圍喧閙着,喧閙得太厲害了,有時候自己就迷失在這喧閙中;而夜間,夜月又太寂靜了,人又容易迷失在這寂靜中。 聽,彷彿要在這靜中聽出一點動來,聽出一點聲音來。 聲音是有的,那就是夢中人的呼吸聲,這聲音是很細微的,然而又彷彿是很宏大的,這聲音本來就在我的旁邊,然而又彷彿是很遠很遠的,像水聲,像潮水退了,留給我一片沙灘,這一片沙灘是非常廣漠的,叫我不知道要向哪一個方向定會。 這時候,自己是管不住自己的思想的,那麼就一任自己的思想去想吧:小時候睡在祖母的身邊,半夜裡醒來聽到一種極其沉重而又敏速的聲音,彷彿有一極大的東西在那裡旋轉,連自己也旋轉在裏邊了;長大起來就聽人家告訴,說那就是地球運轉的聲音……這麼一來,我就回到了多少年前去了。 那時候,我初入師範學校讀書。 我的家距學校所在的省城有一百餘里,在陸上走,是緊緊的一天路程,如坐小河的板船,就是兩天的行程,因為下了小船之後還要趕半天旱路。 我們鄉下人是不喜歡出門的,能去一次省城回來就已經是驚天動地的了。 有人從省城回來了,村子裡便有小孩子吹起泥巴小狗或橡皮小鷄的哨子來,這真是把整個村子都吹得快樂了起來。 「X X 從省裡買來的!」小孩子吹着哨子高興地說著。 我到了省城,每年可回家兩次,那就是寒假和暑假。 每當我要由學校回家的時候。 我就覺得非常惱火,半年不回家,如今要回去了,我將要以什麼去換得弟弟妹妹們的一點歡喜?我沒有錢,我不能買任何禮物,甚至連一個小玩具也不能買。 第29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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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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