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難,因為我誰也不認識。 但是有一回我遠遠地跟在他後面,就像盯梢似的,在大街上,聽到有人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於是我才知道他姓什麼。 又有一回,我跟蹤他一直跟到他家門口,並且花了十個戈比向看門人打聽到了他住哪,住幾層,一個人單住,不是跟什麼人同住,等等——總之,能夠從看門人那裡打聽到的,我都打聽到了。 有一回,一大清早,雖然我從來不喜歡舞文弄墨,我突然想以揭露和諷刺的形式,用小說來描寫一下這軍官。 我非常得意地寫了這篇小說。 我非但揭露,甚至誹謗;起先我把他的姓氏略作改動,讓人家一眼就看得出,但是後來經過三思,又改了一下,寄給《祖國紀事》。 【1839年至1884年在彼得堡出版的進步雜誌。 俄國許多進步作家都曾為該雜誌撰過稿,其中包括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 】但是那時候還不時興暴露文學,所以我的小說沒有登出來。 這事我感到很惱火。 有時簡直恨得牙癢癢的,恨得喘不過氣來。 我終於下定決心要找我的對手決鬥。 我給他寫了一封非常漂亮而又十分動人的信,懇求他向我道歉;如果他拒絶道歉,我就相當堅決地暗示要決鬥。 這封信寫得十分優美動人,假如這軍官多少懂得一點「美與崇高」,肯定會跑來找我,撲到我身上摟住我的脖子,以自己的友誼相許!如果能這樣,那該多好啊!我們將會握手言歡!成為莫逆之交!他將用他的顯赫的地位保護我,我將用我的文化素養,嗯,還有……思想來提高他的精神境界,除此以外,還有許許多多事情可做!你們想想,他侮辱我之後已經過去了兩年,我那封挑戰信也很不像話地過時了,儘管我這封信寫得十分巧妙,解釋和掩蓋了我蹉跎歲月放馬後炮的原因。 但是,謝謝上帝至今我仍在含淚感謝至高無上的神,我的這封信沒有發出。 每當我想起,如果我當真把這封信發出去了,會閙出多大的事來,就不寒而慄。 可突然……可突然我用最簡單、最天才的方式報復了他!我突然產生了一個非常高明的想法。 每逢節假日,有時候,我常常在三點多鐘的時候到涅瓦大街溜躂,在向陽的一面散步。 也就是說,我不是去散步,而是去體驗數不清的痛苦,屈辱和憤怒,但是我大概需要的就是這樣。 我像泥鰍一樣用最醜陋的方式在行人中左躲右閃,不斷地給人讓路,一會兒是將軍們,一會兒是近衛軍騎兵和驃騎兵的軍官們,一會兒又是太太小姐們;在這樣的時刻,只要一想到我穿戴的寒酸,以及我左躲右閃的寒磣和鄙俗,我就感到我心中一陣陣絞痛和背上一陣陣發燒。 一想到這些,一種極大的痛苦,一種連續不斷的、令人無法忍受的屈辱感便會油然而生,而這想法又常常變成一種連續不斷的,直接的感覺,感到我在所有這些大人先生們面前不過是一隻蒼蠅,一隻可惡而又卑劣的蒼蠅——它的腦子比所有人都聰明,思想比所有人都發達,舉止比所有人都高雅——這是不消說得的,但是這蒼蠅又要不斷地給人讓路,所有人都可以損害它,所有人都可以侮辱它。 我幹嗎要自取其辱,自受其苦,我幹嗎要到涅瓦大街去呢?我不知道。 但是一有可能,我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似的,往那兒跑。 當時我就已經開始體會到我已經在第一章 中講過的那種無窮的樂趣了。 在發生軍官的事情之後,就更加吸引我上那兒去:我遇到他最多的就是在涅瓦大街,我站在一旁欣賞他。 他也多半在節 假日到那兒去。 他遇到將軍和官比他大的主兒雖然也得讓路,在他們中間也得像泥鰍一樣左躲右閃,但是遇到像我們這樣的人,甚至比我輩地位稍高點的人,他就橫衝直撞;向他們直衝過去,彷彿他面前是一片空地,無論如何不肯讓路。 我瞧著他那副德行,真是惡向膽邊生,但是……每次遇到他又只好憤憤然給他讓路。 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甚至在街上我也不能同他平等。 「為什麼你一定要先給他讓路呢?」有時半夜兩點醒來,我就像發作瘋狂的歇斯底里似的,不依不饒地問自己。 「為什麼偏要你讓路,而不是他讓路呢?要知道,沒有這樣的法律,哪兒都沒有這樣的規定,不是嗎?哪怕是一半一半,平等相待呢,就像通常有禮貌的人彼此相遇時那樣:他讓一半,你也讓一半,你們互相禮讓地走過去。 」但是根本沒有那事,到頭來還是我給他讓路。 可是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襲上我的心頭。 我想:「如果遇上他……就是不給他讓路,那又怎樣?存心不讓路,哪怕必須把他推開:這又會怎樣呢,啊?」這個大膽的想法,漸漸地控制住我,使我無法平靜。 我不斷地幻想這事,我故意非常頻繁地到涅瓦大街去,為的是更清楚地想個明白,我準備怎麼做和什麼時候做 。 我處于一種狂喜狀態。 我越來越覺得這打算是可行的和能夠辦到的。 「當然,不要狠狠地推他,」我想,我一高興心裡先就軟了,「而是簡簡單單地不躲開,撞他一下,不過不要撞得很疼,而是擦肩而過,肩膀碰肩膀,恰到好處;他碰到我多少,我也碰到他多少。 」我終於拿定了主意。 第1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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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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