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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 - 11 /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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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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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酒是紅酒;它染紅了的是巴黎近郊聖安托萬的一條窄街,也染紅了很多雙手,很多張臉,很多雙赤足,很多雙木屐。鋸木柴的手在柴塊上留下了紅印;用酒喂過嬰兒的婦女的額頭也染上了她重新裹上的頭巾的紅印。貪婪的吮吸過酒桶板的人嘴角畫上了道道,把他畫成了老虎。有一個調皮的高個兒也變成了老虎。他那頂像個長口袋的臟睡帽只有小部分戴在頭上,此時竟用手指蘸着和了泥的酒渣在牆上寫了一個字:血。

他寫的那東西在街面的石板上流淌並濺滿居民身上的日子馬上就要來了。


  

此時烏雲又籠罩在聖安托萬的頭上,適纔短暫的陽光曾從他神聖的臉上驅走烏雲。現在這兒又籠罩着沉沉的陰霾寒冷、骯髒、疾病、愚昧和貧困是服侍這位聖徒的幾位大老爺他們一個個大權在握,尤其是最後一位:貧窮。這兒的人是在磨坊裡飽經苦難,受過反覆碾磨的人的標本但磨他們的肯定不是那能把老頭兒磨成小伙子的神磨。他們在每一個角落裡發抖,在每一道門裡進進出出不能與之混同。隨着實踐和科學的發展,人們對具體物質形,在一家窗戶前張望。他們穿著難以蔽體的衣服在寒風中瑟縮。那碾磨着他們的是能把小伙子磨成老頭兒的磨;兒童被它磨出了衰老的面容,發出了沉重的聲音;它在他們的臉上,也在成年人的臉上,磨出了一道道歲月的溝畦,又鑽出來四處活躍。饑餓無所不在,它專橫霸道。饑餓是破爛不堪的衣服,在竹竿上,繩子上,從高高的樓房裡掛了出來;饑餓用稻草、破布、木片和紙補綴在衣物上;饑餓在那人鋸開的少量木柴的每一片上反覆出現;饑餓瞪着大眼從不冒煙的煙囪往下看;饑餓也從骯髒的街道上飄起,那兒的垃圾堆裡沒有一丁點可以吃的東西。饑餓寫在麵包師傅的貨架上,寫在每一片存貨無多的劣質麵包上,寫在臘腸店裡用死狗肉做成出售的每一根臘腸上。饑餓在旋轉的鐵筒裡的烤板慄中搖着它焦乾的骨頭嗒嗒作響。饑餓被切成了一個銅板一小碗的極薄的干洋芋片,用極不情願花掉的幾滴油炒着。

饑餓居住在一切適合于它居住的東西上。從一條彎曲狹窄的街道分出了許多別的彎曲狹窄的街道,街上滿是犯罪和臭氣,住滿了衣衫襤褸、戴着睡帽的人,人人散髮出襤褸的衣衫和睡帽的氣味。一切可以看到的東西都陰沉着臉,望着病懨懨的一切。在人們走投無路的神色裡,還帶著困獸猶斗的意思。雖然大家精神萎靡,可抿緊了嘴唇、眼裡冒火者也大有人在-一那嘴唇因嚥下的怒氣而抿得發白。也有的人眉頭絞成一團,就像他們打算自己接受或讓別人接受的絞索。店舖的廣告(几乎每家店舖都掛着廣告)也全是匱乏的象徵。屠戶和肉鋪的廣告上全是皮包骨頭的碎塊;麵包師傅陳列的廣告是最粗劣的麵包片。酒店廣告上拙劣地畫着喝酒的客人捧着少量的淡酒和啤酒在發牢騷,滿臉是憤怒和機密。沒有一樣東西興旺繁榮,只有工具和武器除外。磨刀匠的刀子和斧頭鋒利鋥亮,鐵匠的鎚子結實沉重,槍匠造的槍托殺氣騰騰,能叫人殘廢的石頭路面有許多水窪,盛滿了泥和水。路面直通到住戶門口,沒有人行道,作為補償,陽溝一直通到街道正中若是沒受到阻塞的話。可要不阻塞須得下大雨,但真下了大雨,它又會在胡亂流轉之.後灌進住戶屋裡。每隔一段較大的距離便有一盞粗笨的路燈,用繩和滑車弔在街心。晚上,燈夫放下一盞盞的燈,點亮了,再升到空中,便成了一片暗淡微弱的燈光之林,病懨懨地掛在頭上,彷彿是海上的爝火。實際上它們也確是在海上,這只小船和它的船員確已面臨風暴襲來的危險。

因為,不久之後那地區閒得無聊、肚子不飽的瘦削的窮苦人在長期觀察燈夫工作之後就想出了一個改進工作方法的主意:用繩和滑車把人也吊起來,用以照亮他們周圍的黑暗。不過,那個時期此刻尚未到來。刮過法蘭西的每一陣風都吹得窮苦人破爛的衣襟亂飄,卻都不起作用,因為羽毛美麗歌聲嘹喨的鳥兒們並不理會什麼警告。

酒店在街角上,外形和級別都超出大多數的同行。剛纔它的老闆就穿著黃色的背心和綠色的褲子,站在門外看著人們爭奪潑灑在地上的酒。「那不關我的事,」他最後聳了聳肩說。「是市場的人弄翻的。叫他們補送一桶來好了。」

這時他偶然見到了那高個兒在牆上寫的那玩笑話,便隔着街對他叫道:

「喂,加斯帕德,你在牆上寫些什麼?」

那人意味深長地指了指他寫的字。他們這幫人常常彼此這麼做。可他這一招並不靈,對方完全不理會一-.這樣的現象在這幫人之間也是常有的。


  
「你怎麼啦?你要進瘋人院麼?」酒店老闆走過街去,從地上抓一把爛泥塗在他的字上,把它抹掉了,說,「你幹嗎在大街上亂畫?這種字型就沒有別的地方寫麼,告訴我?」

說話時他那只乾淨手有意無意地落到了那開玩笑的人心口。那人一巴掌打開他的手,敏捷地往上一蹦,便用一種奇怪的姿勢跳起舞來。一隻臟鞋從腳上飛起,他又一把接住舉了起來。在當時情況下,他剛纔那惡作劇即使不致弄得家破入亡,也是很危險的。

「把鞋穿上,穿上,」店老闆說。「來杯酒,來杯酒,就在那兒喝!」老闆提出勸告之後就在那人衣服上擦了擦臟手他是故意的,因為他那手是為他弄髒的。然後他又橫過街回到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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