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所以僅有的能為他們辯護的理由,就是他們互相用拳頭捶打和哈哈大笑了。即使這是有力的證據吧,不過....現在請問:你自己對全部事實作何解釋呢?如果耳環的確是像他供述的那樣拾到的,那你對這一事實又怎樣解釋呢?」
「我怎樣解釋嗎?可這有什麼好解釋的:事情是明擺着的!至少偵查這件案子的途徑已經清清楚楚,得到證實了,而且正是這個小盒子證實的。真正的兇手無意中失落了這副耳環。科赫和佩斯特里亞科夫在樓上敲門的時候,兇手扣上門躲在裡面。科赫幹了件蠢事,下樓去了;這時兇手跳出來,也往樓下跑,因為他再沒有別的出路。在樓梯上,為了躲開科赫、佩斯特里亞科夫和管院子的,他藏進那套空房子裡,而這恰好是在德米特裡和尼古拉從屋裡跑出去的那個時候,管院子的和那兩個人從門前經過的時候,他站在門後,等到腳步聲消失了,他才沉着地走下樓去,而這又正好是在德米特裡和尼古拉跑到街上去的那個時候,大家都已經散了,大門口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也許有人看到了他,可是沒注意;進進出出的人多着呢!當他躲在門後的時候,小盒子從口袋裏掉了出來,可他沒發覺掉了,因為他顧不上這個。小盒子明確無誤地證明,真正的兇手正是站在那裡的。全部情況就是如此!」
「不簡單!不,老兄,這真夠巧妙的。這太巧妙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呢?」
「因為這一切湊得太巧了....而且錯綜複雜....簡直像演戲一樣。」
「唉!」拉祖米欣大聲叫道,但就在這時,房門開了,進來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在座的人誰也不認識他。
【五】
五
這是一位年紀已經不輕的先生,拘謹古板,神態莊嚴,臉上的表情給人以謹小慎微、牢騷滿腹的印象,他一進門,先站在門口,帶著令人難受的、毫不掩飾的驚訝神色往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彷彿用目光在問:「我這是到了哪裡了?」他懷疑地、甚至故意裝作有點兒驚恐、甚至是受了侮辱的樣子,環顧拉斯科利尼科夫這間狹小、低矮的「船艙」。他又帶著同樣驚訝的神情把目光轉移到拉斯科利尼科夫身上,然後凝神注視着他,拉斯科利尼科夫沒穿外衣,頭髮散亂,沒洗過臉,躺在一張小得可憐的臟沙發上,也在拿眼睛盯着來人,細細打量他。隨後他又同樣慢條斯理地打量衣衫不整、沒刮過臉、也沒梳過頭的拉祖米欣,拉祖米欣沒有離開自己的座位,也大膽地用疑問的目光直瞅着他的眼睛。緊張的沉默持續了大約一分鐘光景,最後,氣氛發生了小小的變化,而這也是應該預料到的。根據某種、不過是相當明顯的反應,進來的這位先生大概意識到,在這裡,在這間「船艙」裡,過分的威嚴姿態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於是他的態度變得稍微溫和些了,儘管仍然有點兒嚴厲,卻是彬彬有禮地、每一個音節都說得清清楚楚地問佐西莫夫:
「這位就是羅季昂 • 羅曼內奇 • 拉斯科利尼科夫,大學生先生,或者以前是大學生?」
佐西莫夫慢慢地動了動,也許是會回答他的,如果不是他根本就沒去問的拉祖米欣立刻搶先回答了他的話:
「喏,他就躺在沙發上!您有什麼事?」
這句不拘禮節的「您有什麼事」可惹惱了這位古板的先生;他甚至差點兒沒有轉過臉去,面對著拉祖米欣,不過還是及時剋制住了,隨即趕快又向佐西莫夫回過頭來。
「這就是拉斯科利尼科夫!」佐西莫夫朝病人點了點頭,懶洋洋地說,然後打了個呵欠,不知怎的嘴張得特別大,而且這個張着嘴的姿勢持續的時間也特別長。隨後他從自己坎肩口袋裏慢慢掏出一塊很大的、凸起來的、帶蓋的金錶,打開表看了看,又同樣慢騰騰、懶洋洋地把表裝回到口袋裏。
拉斯科利尼科夫本人一直默默地仰面躺着,凝神注視着來客,雖說他這樣看著他,並沒有任何用意。現在他已經轉過臉來,不再看牆紙上那朵奇異的小花了,他的臉看上去異常蒼白,露出異乎尋常的痛苦神情,彷彿他剛剛經受了一次痛苦的手術,或者剛剛經受過一次嚴刑拷打。但是進來的這位先生漸漸地越來越引起他的注意,後來使他感到困惑,後來又引起他的懷疑,甚至似乎使他覺得害怕起來。當佐西莫夫指了指他,說:「這就是拉斯科利尼科夫」的時候,他突然十分迅速地、彷彿猛一下子欠起身來,坐到床上,几乎用挑釁的、然而是斷斷續續的微弱聲音說:
「對!我就是拉斯科利尼科夫!您要幹什麼?」
客人注意地看了看他,莊嚴地說:
「彼得 • 彼特羅維奇 • 盧任。我深信,我的名字對您已經不是完全一無所聞了。」
但是拉斯科利尼科夫等待的完全是另一回事,臉上毫無表情、若有所思地瞅了瞅他,什麼也沒回答,好像彼得 • 彼特羅維奇這個名字他完全是頭一次聽到似的。
「怎麼?難道您至今還未得到任何消息嗎?」彼得 • 彼特羅維奇有點兒不快地問。
拉斯科利尼科夫對他的回答是慢慢倒到枕頭上,雙手墊在頭底下,開始望着天花板。盧任的臉上露出煩惱的神情。佐西莫夫和拉祖米欣懷着更強烈的好奇心細細打量起他來,最後他顯然發窘了。
「我推測,我估計,」他慢吞吞地說,「十多天前,甚至几乎是兩星期前發出的信....」
「喂,您為什麼一直站在門口呢?」拉祖米欣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既然您有話要說,那就請坐吧,不過你們兩位,您和娜斯塔西婭都站在那兒未免太擠了。娜斯塔西尤什卡,讓開點兒,讓他進來!請進,這是椅子,請到這邊來!擠進來吧!」
他把自己那把椅子從桌邊挪開一些,在桌子和自己的膝蓋之間騰出一塊不大的空間,以稍有點兒侷促的姿勢坐在那兒,等着客人「擠進」這條夾縫裡來。時機挑得剛好合適,使客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絶,於是他急急忙忙、磕磕絆絆,擠進這塊狹窄的空間。客人來到椅子邊,坐下,懷疑地瞅了瞅拉祖米欣。
「不過,請您不要覺得難堪,拉祖米欣貿然地說,“羅佳生病已經四天多了,說了三天胡話,現在清醒了過來,甚至吃東西也有胃口了。那邊坐著的是他的醫生,剛給他作了檢查,我是羅佳的同學,從前也是大學生,現在在照看他;所以請不要理會我們,也不要感到拘束,您要說什麼,就接着往下說吧。」
「謝謝你們。不過我的來訪和談話會不會驚動病人呢!」彼得 • 彼特羅維奇對佐西莫夫說。「不一會,」佐西莫夫懶洋洋地說,「您甚至能為他排憂解悶,」說罷又打了個呵欠。
「噢,他早就清醒過來了,從早上就清醒了!」拉祖米欣接著說,他那不拘禮節的態度讓人感到完全是一種真誠樸實的表現,所以彼得 • 彼特羅維奇思索了一下以後,鼓起勇氣來了,也許這或多或少是因為這個衣衫襤褸、像個無賴的人自稱是大學生的緣故。
「令堂....」盧任開口說。
「嗯哼!」拉祖米欣很響地哼了一聲,盧任疑問地瞅了瞅他。
「沒什麼,我並沒有什麼意思;請說吧....」
盧任聳了聳肩。
「....我還在她們那裡的時候,令堂就給您寫信來了。來到這裡,我故意等了幾天,沒來找您,想等到深信您一切都已知悉以後再來;但是現在使我驚奇的是....」
「我知道,知道!」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用最不耐煩的懊惱語氣說。「這就是您嗎?未婚夫?哼,我知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