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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站起身來,這種體力的恢復有時就是臨終的掙扎。他穩穩地走向牆壁,把要扶他的馬呂斯和醫生推開,取下掛在牆上的銅十字架,回來坐下的動作好象完全健康時那樣自由自在,他把十字架放在桌上並且高聲說:
「這就是偉大的殉道者。」
然後他的胸部下陷,頭搖晃了一下,好象墓中的沉醉侵佔了他,放在膝上的兩隻手開始用手指甲摳褲子的布。
珂賽特扶着他的雙肩嗚嚥著,想要和他說話又說不出來。我們聽見她含着淒惶的口水伴着眼淚這樣說:「父親,不要離開我們,怎麼能剛找到您就失去您呢?」
我們可以說垂死的掙扎有如蛇行,它去了又來,走近墳墓而又回頭走向生命,在死亡的動作裡有着摸索的過程。
冉阿讓在半昏迷狀態之後,又恢復了一點氣力,他搖晃了一下腦袋,象要甩掉黑暗,接着几乎變得完全清醒了。他拿起珂賽特的一角袖子吻了一下。
「他緩過來了!醫生,他緩過來了!」馬呂斯喊着。
「你們兩個人都好,」冉阿讓說,「我告訴你們什麼事在使我痛苦。使我痛苦的是,彭眉胥先生,您不肯動用那筆款。那筆款確是您夫人的。我要向你們解釋,我的孩子們,也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我很高興見到你們。黑玉是英國的產品,白玉是挪威的產品。這一切都寫在這張紙上,你們以後看吧。關於手鐲,我發明了不用焊藥焊住金屬扣環,而是把金屬扣環搭緊,這樣比較美觀,而且價廉物美。你們明白這樣可以賺很多錢。因此珂賽特的財產確是屬於她的。我講這些詳情為了使你們安心。」
看門的上樓來了,通過半開的門向裡面探望着,醫生叫她走開,但沒能制止這個熱心的婦人在走開之前向垂死的人大聲說:
「您需要一個神父嗎?」
「我已有了一個。」冉阿讓回答。
這時他用手指好象指着他頭上方的某一處,他好象看見有個人。
大概主教真的在這臨終的時刻來到了。
珂賽特輕手輕腳地把一個枕頭塞在他的腰部。
冉阿讓又說:
「彭眉胥先生,不用擔心,我懇求您。那六十萬法郎是屬於珂賽特的。如果你們不願享受它,那我就白活了!我們很成功地做出了這些玻璃飾物。我們和被稱作柏林的首飾競爭,可是比不上德國的黑玻璃。一羅有一千二百粒打磨得整齊的珠子只要三個法郎。」
當我們所愛的一個人要臨終時,我們的眼睛就盯住他,想把他留住。他們兩人痛苦得說不出話來,不知要向垂死的人說些什麼,他們失望地顫抖着站在他眼前,馬呂斯握著珂賽特的手。
冉阿讓一點一點地衰竭下去,他不斷地在變弱,他已接近黑暗的天邊。他的呼吸已斷斷續續;喉中有種嘎嘎的響聲在間歇地截斷氣息,他的上臂已很難移動,足部也已經不能動,當四肢失靈,身體越來越衰竭時,莊嚴的靈魂在上升,並且已經顯示在他的額頭上。他的眼珠裡已經出現了未知世界的光明。
他的臉逐漸失色,但仍帶著笑容,生命已經結束,有的是其他的東西。他的呼吸中斷,眼睛睜大,人們覺得這是一具長着翅膀的屍體。
他做了一個手勢要珂賽特走近,又要馬呂斯走近;這肯定是最後一小時的最後一分鐘,他用微弱得好象來自遠方的聲音和他們說話,現在好象已有一堵牆把他和他們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