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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369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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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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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9頁

朗讀:

匪徒們走了以後,卜呂梅街便恢復了它平靜的夜間景色。

剛纔在這條街上發生的事,如果發生在森林裡,森林決不至于吃驚。那些大樹,那些叢林,那些灌木,那些相互糾結的樹枝,高深的草叢,形成一種幽晦的環境,荒野中蠕蠕攢動的生物在那裡瞥見無形者的突然出現,在人之下者在那裡透過一層迷霧,看見了在人之上者,我們生人所不知道的種種東西,夜間在那裡會集。鬣毛直豎的野獸,在某種超自然力逼近時,感到驚愕失措。黑暗中的各種力量彼此相識,並且在它們之間,有着神秘的平衡。喝血的獸性,號饑覓食的饕餮,有爪有牙專為飽肚子而生存的本能,驚驚惶惶地望着嗅着那個在殮屍佈下披着顫抖的寬大殮衣徘徊或佇立着的無表情的鬼臉,這些鬼臉看來好象在過一種可怕的陰間生活似的。這些純物質的暴力似乎不敢和那種由廣大的黑暗所凝聚而成的未知的實體打交道。一張攔住去路的黑臉斷然制止那凶殘的野獸。從墳墓裡出來的使從洞窟裡出來的感到膽怯和張皇失措,兇猛的怕陰險的,狼群在遇到吃屍鬼時退縮了。


  

六馬呂斯現實到把他的住址告訴了珂賽特

正當那生着人臉的母狗堅守鐵欄門,六個強人在一個姑娘眼前退卻時,馬呂斯恰在珂賽特的身旁。

天上的星星從沒有那樣晶瑩動人,樹也從不那樣震顫,草也從沒那麼芬芳,枝頭入睡小鳥的啁啾從沒有那麼甜蜜。天空明靜,景物宜人,這與他倆當時心靈內部的音樂,不能唱答得更加和諧了。馬呂斯從來沒有那麼鍾情,那麼幸福,那麼興高采烈。但是他發現珂賽特悶悶不樂。珂賽特哭過。她的眼睛還是紅的。

這是初次出現在這場可喜的美夢中的陰霾。

馬呂斯的第一句話是:

「你怎麼了?」

她回答說:

「不怎麼。」

隨後,她坐在台階旁邊的凳上,正當他哆哆嗦嗦過去坐在她身旁時,她繼續說:

「今天早晨,我父親叫我作好準備,說他有要緊的事,我們也許要走了。」

馬呂斯感到一陣寒噤,從頭顫到腳。

人在生命結束時,死,叫做走;在開始時,走,卻等於死。六個星期以來,馬呂斯一點一點地、一步步、慢慢地、一天天地佔有着珂賽特。完全是觀念上的佔有,但是是深入的佔有。正如我們已經說過的,人在愛的初期,取靈魂遠遠先於肉體;到後來,取肉體又遠遠先於靈魂,有時甚至全不取靈魂;福布拉斯①和普律多姆②之流更補充說:「因為靈魂是不存在的。」但是這種刻薄話幸而只是一種褻瀆。因而馬呂斯佔有珂賽特,有如精神的佔有,但是他用了他的全部靈魂裹繞着她,並以一種難於想象的信念,滿懷妒意地抓着她。他佔有她的微笑、她的呼吸、她的香氣、她那雙藍眼睛的澄澈的光輝、她皮膚的柔潤(當他碰到她的手的時候)、她頸子上的那顆迷人的痣、她的全部思想。他們曾經約定:睡眠中必須彼此夢見,他們並且是說話算數的。因此他佔有了珂賽特的每一場夢。他經常不停地望着她後頸窩裡的那幾根短頭髮,並用他的呼吸輕拂着它們,宣稱那些短頭髮沒有一根不是屬於他馬呂斯的。他景仰並崇拜她的穿著、她的緞帶結、她的手套、她的花邊袖口、她的短統靴,把這些都當作神聖的東西,而他是這些東西的主人。他常迷迷忽忽地想他自己是她頭髮裡那把精緻的玳瑁梳子的主權所有人,他甚至暗自思量(情慾初萌時的胡思亂想):她裙袍上的每根綫、她襪子上的每個網眼、她內衣上的每條皺紋,沒有一樣不是屬於他的。他待在珂賽特的身旁,自以為是在他財產的旁邊,在他所有物的旁邊,在他的暴君和奴隷的旁邊。他們好象已把各自的靈魂攙和在一起了,如果要想收回,已無法分清。「這個靈魂是我的。」「不對,是我的。」「我向你保證,你弄錯了。肯定是我。」「你把它當作你,其實是我。」馬呂斯已是珂賽特的某一部分,珂賽特已是馬呂斯的某一部分。馬呂斯感到珂賽特生活在他的體內。有珂賽特,佔有珂賽特,對他來說,是和呼吸一樣分不開的。正是在這種信念、這種迷戀、這種童貞和空前的絶對佔有慾、這種主權觀念的縈繞中,他突然聽到「我們要走了」這幾個字,突然聽到現實的粗暴聲音對他喊道:「珂賽特不是你的!」

①福布拉斯(Faublas),一七八七年至一七九○年在法國出版的小說《德·福布拉斯騎士》一書之主角。

②普律多姆(Prudhomme),一八三○年前後漫畫中之人物,一般指性情浮誇的人。

馬呂斯驚醒過來了。我們已經說過,六個星期以來,馬呂斯是生活在生活之外的。走!這個字又狠狠地把他推進了現實。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珂賽特只覺得他的手是冰冷的。現在輪到她來說了:


  

「你怎麼了?」

他有氣無力地回答,珂賽特几乎聽不清,他說:

「我聽不懂你說了些什麼。」

她接著說:

「今天早晨我父親要我把我的日用物品收拾起來準備好,說他就要把他的換洗衣服交給我放在大箱子裡,他得出門去旅行一趟,我們不久就要走了,要我準備一個大箱子,替他準備一個小的,這一切都要在一個星期以內準備好,還說我們也許要去英國。」

「可是,這太可怕了!」馬呂斯大聲說。

毫無疑問,馬呂斯這時的思想,認為任何濫用權力的事件、任何暴行,最荒謬的暴君的任何罪惡,布西利斯①、提比利烏斯或亨利八世的任何行為,都比不上這一舉動的殘酷性:割風先生要帶女兒去英國,因為他有事要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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