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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呂斯,由於習慣和愛好,從來就是性情孤僻、喜歡獨自思考問題、自問自答的,現在見了他周圍這一群吵吵嚷嚷的青年,感到有些不自在。所有這些初次接觸的新鮮事物都一齊刺激着他,使他暈頭轉向。所有這些自由自在和從事工作的青年人的喧囂往來急遽攪亂了他的思想。有時在這紛擾中,他會想得遠遠的,以致他再也拉不回來。他聽到大家談論哲學、文學、藝術、歷史、宗教,談論的方式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他隱約見到一些奇異的形象,由於他不能從遠處着眼,便不免有些莫名其妙。當他從外祖父的見解轉到父親的見解時,他總以為自己已經站穩了,現在卻又懷疑起來,感到自己並不穩,他心裡苦悶,不敢自信。他慣于用來觀察各種事物的角度又重新開始移動了。某種擺動使他頭腦裡的見識全都動搖了。這是一種奇特的內心震動。他几乎為這痛苦。
在那些青年人的心目中好象沒有什麼「已成定論」的東西。在各種問題上,馬呂斯經常聽到一些奇特的言詞,使他那仍然怯懦的心情感到不大中聽。
他們看到一張劇院海報,赫然寫着所謂古典派悲劇中一出老劇目的名字。巴阿雷喊道:「打倒資產階級喜愛的悲劇!」
馬呂斯便聽到公白飛回答說:
「你這話不對,巴阿雷。資產階級喜愛悲劇,在這一點上應當聽憑資產階級去喜愛。戴着假髮上演的悲劇有它存在的理由,我不是一個那種以埃斯庫羅斯的名義去反對它的存在權利的人。自然界有不成熟的東西,在天地造化之中就出現過許多平庸的作品,有不成鳥嘴的鳥嘴,不成翅膀的翅膀,不成鰭的鰭,不成爪子的爪子,加上一種令人聽了要發笑的苦痛的叫聲,這便是鴨子。既然家禽可以和飛鳥共存,我就看不出為什麼古典悲劇①不能和古代的悲劇同存共榮。」
①指法國十七世紀高乃依、拉辛等人所作悲劇。
另一次,馬呂斯走在安灼拉和古費拉克的中間,經過讓-雅克·盧梭街。
古費拉克把住他的臂膀說道:
「你們注意。這是從前的石膏窯街,今天叫做讓-雅克·盧梭街,因為在六十來年前,這裡住過一家奇怪的人家。讓-雅克和戴萊絲。他們隔不多久便生個孩子,一個接着一個。戴萊絲專管生,讓-雅克專管放生。」
安灼拉責備古費拉克說:
「在讓-雅克跟前不許亂說!這個人,我敬佩他。他固然遺棄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他愛人民如子女。」
在這些青年當中,誰也不說「皇上」這個詞兒。只有讓·勃魯維爾偶爾稱呼拿破崙,其他的人都說波拿巴。安灼拉說成「布宛納巴」。
馬呂斯暗自驚奇。混沌初開。
四繆尚咖啡館的後廳
馬呂斯時常參加那些青年人的交談,有時也談上幾句,有一次的交談在他的精神上引起了真正的震動。
那是在繆尚咖啡館的後廳裡發生的。「ABC的朋友們」的人那晚几乎都到齊了。大家談這談那,興緻不高,聲音可大。除了安灼拉和馬呂斯沒開口,其餘每個人都多少說了幾句。同學們之間的談話有時是會有這種平靜的喧嚷的。那是一種遊戲,一種胡扯,也是一種交談。大家把一些詞句拋來拋去。他們在四個角上交談着。
任何女人都是不許進入那後廳的,除了那個洗杯盤的女工路易鬆,她不時從洗碗間穿過廳堂走向「實驗室」。
格朗泰爾,已經醉到昏天黑地,在他佔領的那個角落裡閙得人們耳朵發聾。他胡言亂語地大叫大嚷。他吼道:"我口渴。臭皮囊們,我正做夢呢,夢見海德堡的大酒桶突然害着腦溢血指號學美國哲學家莫里斯(CharlesMorris,
1901-)創,人們在它上面放十二條螞蝗,我就是其中的一條。我要喝。我要忘記人生。人生,我不知道是誰搞出來的一種極為惡劣的發明。一下子就完了,一文也不值。為了生活,把個人弄到腰酸背痛。人生是一種沒有多大用處的裝飾品。幸福是個只有一面上了漆的舊木頭框框。《傳道書》說:‘一切全是虛榮’,我同意這位仁兄的話,他也許從來就沒有存在過。零,它不願赤身露體地走路,便穿上虛榮外衣。呵虛榮!你用美麗的字眼替一切裝金!廚房叫做實驗室,跳舞的叫做教授,賣技的叫做體育家,打拳的叫做武士,賣藥的叫做化學家,理髮的叫做藝術家,刷牆的叫做建築師,賽馬的叫做運動員,土鱉叫做鼠婦。虛榮有一個反面和一個正面,正面傻,是滿身燒料的黑人,反面蠢,是衣服破爛的哲人。我為一個哭,也為另一個笑。人們所謂的榮譽和尊貴,即使是榮譽和尊貴吧,也普遍是假金的。帝王們拿人類的自尊心當作玩具。卡利古拉①把他的坐騎封為執政官,查理二世把一塊牛腰肉封為騎士。你們現在到英西塔土斯執政官和牛排小男爵中去誇耀你們自己吧。至於人的本身價值,那也不見得就比較可敬些,相差有限。
①卡利古拉(Caligula,
12-
41),羅馬帝國皇帝,以專橫出名,曾封他的坐騎英西塔土斯(Incitatus)為執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