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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名的是勃隆多。您是認識勃隆多的,他那鼻子尖而詐,最愛追尋異味,嗅那些缺課的人。他不懷好意地從P字點起。我起初不在意,因為這個字母和我一點不相干。名點得很順利。沒有發生除名的事。整個宇宙的人全到了。勃隆多滿臉愁容。我心裡想:勃隆多,我的好寶貝,你今天總不會有開刀的機會了。突然,勃隆多喊‘馬呂斯·彭眉胥’。沒人回答。勃隆多滿懷希望,喊得更響一些:‘馬呂斯·彭眉胥’,同時拿起了他的筆。先生,我一向心腸軟,趕忙對自己說:‘又一個好孩子快要被開除了。留心。這確是一個沒有時間觀念的活死人。這不是一個好學生。這絶不是個鉛屁股,一個用功的大學生,不是一個嘴上沒毛,卻又精通科學、文學、神學、哲學的吹牛客人,也不是一個那種用四個別針掛住四個學院綳得緊緊的書獃子。而是一個可敬可佩、東遊西蕩、喜歡遊山玩水的懶漢,對輕佻的年輕女縫紉工感興趣,奉承美麗的姑娘,此時此刻,他也許正在我的情婦家裡呢。應當救他。揍死勃隆多!’這時,勃隆多正把他那管沾滿了除名墨跡的鵝翎筆浸在墨汁裡,睜圓那雙陰鷙的眼睛,對著課堂來回掃射,第三次喊道:‘馬呂斯·彭眉胥!’我立刻應聲:‘到!’這樣,您便沒有被開除。」
「先生!....」馬呂斯說。
「可我呢,我卻被開除了。」賴格爾·德·莫說。
「怎麼回事?我不懂。」馬呂斯說。
賴格爾接下去說:
「再簡單沒有。我坐得既靠近講台,又靠近課堂門,便于應卯,也便于開溜。那教授相當留神地注視着我。突然一下,勃隆多他一定就是布瓦洛所說的那種奸詐鼻子跳到了L欄。L是我的字母。我姓德·莫,名叫賴格爾。」
「賴格爾!」馬呂斯插上一句,「這名字多漂亮!」
「先生,那勃隆多點到了這漂亮名字,喊道:‘賴格爾!’我答應:‘到!’這下,勃隆多用老虎的那種溫柔神氣望着我,笑容可掬地對我說:‘您如果是彭眉胥,您就不會是賴格爾。’這話對您也許只是不大中聽,而對我卻是無比慘痛。他說過這話,便把我的名字塗掉了。」
馬呂斯激動地說:
「先生,這,我真受不了....」
「首先,」賴格爾搶着說,「我要求用幾句心坎上的話向勃隆多悼念一番。我假定他已經死了。這樣做,並不見得會怎麼歪曲他的那一身瘦骨頭,那張蒼白的臉,那股冷氣,那種僵態和他的臭味。於是我說:‘嗚呼勃隆多,佳城卜于此,今當明汝過,勃隆多,鼻子真不錯,勃隆多,鼻子真能嗅,講紀律,性如牛,性如牛,罰禁閉,象條狗,點名象天神,耿直,方正,準確,僵硬,誠實又奇醜。上帝勾銷了他,正如他勾銷了我。’」
馬呂斯跟着說:
「我真是抱歉....」
「年輕人,」賴格爾·德·莫說,「希望您能從這裡吸取教訓。今後,應當守時。」
「千言萬語,說不盡我心裡的懊悔。」
「不能再牽累您左右的人,害他們上不了學。」
「我真是懊喪極了....」
賴格爾放聲大笑。
「而我,高興極了。我正在墮落為律師,這一開除卻救了我。我可以放棄法庭上的光榮了。我不用去保護什麼寡婦,也不用去攻擊什麼孤兒,不必穿官袍,不必搞見習。我解脫了。這是由於您的栽培,彭眉胥先生。我一定要到府上作一次隆重的拜訪,表示感謝。您住在什麼地方?」
「就在這馬車裡。」馬呂斯說。
「好闊氣,」賴格爾一本正經地說,「敬佩之至。您在這上面每年就得花銷九千法郎。」
這時,古費拉克從咖啡館裡走出來。
馬呂斯苦笑着說:
「這花銷,我已經背了兩個鐘頭了,正打算結束呢,可是,一言難盡,我不知往哪兒去。」
「先生,」古費拉克說,「去我那兒。」
「這優先權原是屬於我的,」賴格爾說,「可我沒有家。」
「不用多話,博須埃。」古費拉克緊接著說。
「博須埃?」馬呂斯說,「我好象聽說您叫賴格爾。」
「德·莫,」賴格爾回答,「別名博須埃。」
古費拉克跨上馬車。
「趕車的,」他說,「聖雅克門旅館。」
當天晚上,馬呂斯便住在聖雅克門旅館的一間屋子裡,挨着古費拉克的房間。
三馬呂斯的驚奇
沒過幾天,馬呂斯便成了古費拉克的朋友。青年人與青年人相遇,是能一見如故,水乳交融的。馬呂斯在古費拉克的身旁能自由地呼吸,這,對他來說,是件相當新鮮的事。古費拉克沒有問過他什麼話。他甚至想也沒想過有什麼要問。在那種年齡,全都是擺在臉上,一望而知的。語言是用不着的東西。我們可以說,有這樣一種青年人,有什麼立即表現在臉上。彼此望一眼,便相互認識了。
可是在某天早晨,古費拉克突然問了他這麼一句話:
「我說....您有政治見解嗎?」
「啊!」馬呂斯說,几乎感到這問題有些唐突。
「您的派別呢?」
「波拿巴民主派。」
「象個安分的小灰老鼠。」
第二天,古費拉克帶他到繆尚咖啡館,帶著笑容,湊近他耳邊輕輕地說:「我應當引您去革命。」於是他領着他走進「ABC的朋友們」的那間大廳,把他介紹給其他的夥伴們,低聲說著這樣一句馬呂斯聽不懂的簡單話:「一個開蒙學生。」
馬呂斯落在一夥一窩蜂似的人群中了。而他,儘管平時嚴肅寡言,卻也不是沒有翅膀和螫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