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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來自天上的神仙談着,唱着,互相追逐,舞蹈,撲着蝴蝶,采着牽牛,在深草中漬濕他們的粉紅挑花襪;她們是鮮艷的,瘋狂的,對人毫無惡念,每個姑娘都隨時隨地接受各個男子的吻,惟有芳汀,固守在她那種多愁易怒、半迎半拒的抵抗裡,她的心有所專愛。「你,」寵兒對她說,「你老是這樣。」
這就是歡樂。這一對對情侶的活動是對人生和自然發出的一種強烈的呼聲,使天地萬物都放出了愛和光。從前有一個仙女特地為痴情男女創造了草地和樹林。從此有情人便永遠逃學野遊,朝朝暮暮,了無盡期,只要一天有原野和學生官僚主義。指出人類總得不斷地總結經驗,有所發現,有所,這樣的事便一天不會停止。因此思想家無不懷念春光。王孫公子、磨刀匠、公卿、縉紳、朝廷中人和城市中人(從前有這種說法)都成了那仙女的順民。大家歡笑,相互追求,空中也有着一種喜悅的光彩,愛真是普天同慶!月下老人便是上帝。嬌喘的叫聲,草叢中的追逐,順手摟住的細腰,音樂般的俏罵,用一個音節表現出的熱愛,從這張嘴裡奪到那張嘴裡的櫻桃,凡此種種,都烈火似的燃燒着,火焰直薄雲霄。美麗的姑娘們甘于犧牲色相,那大概是永無盡期的了。哲學家、詩人和畫家望着那種痴情,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們早已眼花繚亂了。華托①號召到愛鄉去。平民畫家朗克雷②凝視着他那些飛入天空的仕女,狄德羅③讚頌愛情,杜爾菲④甚至說古代的祭司們也不免觸景生情。
①華托(Watteau,
1684-
1721),法國畫家。
②朗克雷(Lancret,
1690-
1743),法國畫家。
③狄德羅(Diderot),十八世紀法國唯物主義哲學家,百科全書創編人。
④杜爾非(dAUrfé,
1567-
1625),法國小說家。
午餐過後,那四對情侶到了所謂王家方城,在那裡看了那株新從印度運來的植物(我一時忘了它的名稱,它曾經轟動一時,把巴黎的人全吸引到了聖克魯),它是一株新奇、悅目、枝長的小樹,無數的細如綫縷的旁枝蓬鬆披散,沒有葉子,開着盈千累萬的小小白團花,象一叢插滿花朵的頭髮。成群結隊的人不斷地去讚賞它。
看完了樹,多羅米埃大聲說:「我請你們騎毛驢!」和趕驢人講好價錢以後,他們便從凡沃爾和伊西轉回來。到了伊西,又有一件意外的收穫,當時由軍需官布爾甘占用的那個國有公園園門恰巧大開。他們穿過鐵欄門,到岩洞裡望了那個木頭人似的隱修僧,在那著名的明鏡廳裡他們又嘗試了那些神秘的小玩意,那是一種誨淫的陷阱,如果是一個成為巨富的登徒子或變作普利阿普斯①的杜卡萊②,這玩意倒十分相稱。在伯爾尼神甫祭過的那兩株慄樹間,繫著一個大鞦韆網,他們使勁蕩了一回。那些美人一個個輪流蕩着,裙邊飛揚,皆大歡喜,戈洛治③如在場,大約又找到他的題材了;正在那時,那點陣圖盧茲人多羅米埃(他和西班牙人的性格有些淵源,圖盧茲和托洛薩是妹妹城)用一種情致纏綿的曲調,唱了一首舊時的西班牙歌曲,大致是因為看見一個美麗的姑娘在樹間的繩索上蕩來蕩去而有所感吧:
我來自巴達霍斯,
受了情魔的驅使,
我全部的靈魂
都在我的眼裡。
為什麼
要露出你的腿。
①普利阿普斯(Priape),園藝、畜牧、生育之神。
②杜卡萊(Turcaret),十八世紀初法國喜劇家勒薩日(Lesage)所作喜劇中
的主人公,原是僕人,經過欺詐鑽營,成了巨富。
③戈洛治(Greuze,
1725-
1805),法國畫家。
只有芳汀一個人不肯打鞦韆。
「我不喜歡有人裝這種腔。」寵兒氣憤憤地說。丟了毛驢,又有了新的歡樂,他們坐上船,渡過塞納河,從巴喜走到明星區便門。我們記得,他們是在早晨五點起身的,但是,沒有關係!「星期日沒有什麼叫做疲倦,」寵兒說,「疲倦到星期日也去休息了。」三點左右,這四對樂不可支的朋友,跑上了俄羅斯山①,那是當時在波戎高地上的一種新奇建築物,我們從愛麗舍廣場的樹梢上望過去,便可以望見它那婉蜒曲折的線路。
①俄羅斯山,一種供人遊戲的蜿蜒起伏的架空鐵道。
寵兒不時喊道:
「還有那新鮮玩意呢?我要那新鮮玩意兒。」
「不用急。」多羅米埃回答。
五蓬巴達酒家
俄羅斯山溜完以後,他們想到了晚餐,到底有些疲倦了,興高采烈的八仙在蓬巴達酒家歇下來了,那酒家是有名的飯店老闆蓬巴達在愛麗舍廣場設下的分店,當時人們可以從裡沃利街,德樂麥通道旁邊看見它的招牌。
一間房間,寬敞而醜陋,裡面有壁廂,廂底有床(由於星期日酒樓人滿,只得忍受那樣的地方);兩扇窗子,憑窗可以眺望榆樹外面的河水和河岸,一股八月的明媚陽光正射在窗口;兩張桌子,一張上面有着堆積如山的鮮花以及男人和女人的帽子,另一張,則由這四對朋友占了,他們團團坐在一堆喜氣洋洋的杯盤瓶碟的周圍,啤酒罐和葡萄酒瓶雜陳,桌上不大有秩序,桌下更是有點亂。
「他們用腳在桌子下面搞得乒零乓郎一團糟。」莫里哀說過。
這就是從早晨五點開始的那次郊遊到了下午四點半鐘時的情形。太陽西沉了,意興也闌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