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頁
黑衣人沒等他說完,走過去,狠狠推了他一下肩膀。格蘭古瓦站起來,說道:「真的,我倒忘了時間緊迫。……不過,尊師,這不成為一個理由可以這樣粗暴對待人呀。……我親愛的小美人,您有生命危險,佳麗也是一樣。有人要把您重新抓去吊死。我們是您的朋友,救您來的。快跟我們走。」
「當真?」她不知所措,大聲喊道。
「是的,千真萬確,快走!」
「敢情。」她結結巴巴說道。「可您的這位朋友為啥不吭聲呢?」
「啊!這是因為他父母生性古怪,養成了他沉默寡言的脾氣。」
她對這樣的解釋也只得將就了。格蘭古瓦輓起她的手,他的那個同伴撿起燈籠,走在前面。姑娘由於恐懼,暈頭轉向,任憑他們隨便帶著走。山羊跟在後面,蹦蹦跳跳,它重新見到格蘭古瓦,真是歡天喜地,隨時把犄角伸到他兩腿中間,使得格蘭古瓦走起路來踉踉蹌蹌。這位哲學家每當差點摔跤,便說,「生活就是如此,絆我們栽筋斗的常常是我們最要好的朋友!」
他們迅速走下鐘樓的樓梯,穿過教堂。教堂裡一片漆黑,闃無一人,迴蕩着喧囂聲,形成一種可怕的對照。他們從紅門走進隱修院的庭院。隱修院也不見人影,議事司鐸們早就躲到主教府一齊做禱告去了;庭院裡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嚇得魂飛魄散的仆役縮成一團,躲在黑暗的角落裡。格蘭古瓦他們向庭院通至「灘地」的小門走去。黑衣人用他隨身帶的鑰匙開了門。看官知道,「灘地」是一條狹長的河灘,向着老城的這一邊有牆圍着,它歸聖母院教務會所有,形成聖母院後面老城島的東端。他們發現這塊圍起來的灘地一片荒涼。這裡,那震天價響的喧囂聲已減弱了,流浪漢進攻的怒吼聲也比較模糊,不那麼刺耳了。順流的清風把灘地尖岬上那顆孤樹的枝葉吹得簌簌作響。然而,他們還是岌岌可危。主教府和教堂近在咫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主教府內亂成一團。裡面的燈光如流星般從一個窗戶閃移到另一個窗戶,時時在主教府黑沉沉的龐大陰影上形成一道道光痕,就好比剛燒完的紙,留下一堆焦黑的灰燼,其中仍有火星閃爍,形成無數道閃動的奇異光流。旁邊,聖母院兩座巍峨的鐘樓,就這樣從背後望去,連同鐘樓基于其上的主教堂那長方形的中堂,襯托着前庭廣場上衝天的火光,其黑黝黝的輪廓,顯得格外分明,彷彿是希臘神話中獨眼巨人的火爐裡兩個巨大的柴火架。放眼四望,巴黎看起來在明暗混合中搖曳不定。林布蘭特的畫中就常有這樣的背景。
那個持燈者徑直向灘地尖岬走去。那兒,緊靠水邊有一排釘着板條的木樁,被蟲蛀得殘缺不全,上面攀掛着一棵矮葡萄的幾根瘦不溜秋的藤蔓,看上去就好像張開五指的手掌。後面,就在這排木柵的陰影裡藏着一隻小船。那人做了個手勢,叫格蘭古瓦及其女伴上船。小山羊跟着他倆後面也上了船。那人最後才上船。隨即割斷纜繩,用篙桿一撐,船離開了岸邊;然後抓起雙槳,坐在船頭,拚命向河中間划去。塞納河在這地方水流湍急,他費了好大的勁才離開這老城島的尖岬。
格蘭古瓦上了船,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山羊抱在膝上,在後面坐了下來,而姑娘呢,由於那個陌生人使她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表的不安心情,也過來坐下,依偎在詩人的身上。
我們的哲學家感到船在搖晃,遂高興得拍着手,吻了一下佳麗的額頭,說道:「哎呀!我們四個總算得救了。」緊接着,又擺出思想家一付莫測高深的神態說:「偉大事業的圓滿結局,有時取決於時運,有時取決於計謀。」
船徐徐向右岸蕩去。姑娘心裡怕得要命,一直悄悄觀察着那陌生人。他早已把啞燈的光線細心地遮蓋起來。黑暗中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他坐在船頭上的身影,儼如一個幽靈。他的風帽一直耷拉著,臉上彷彿戴了面具似的:每劃一槳,雙臂半張,甩動着黑袍的寬大袖子,就像是蝙蝠的兩隻翅膀。再說,他還沒有說過一句話,還沒有喘息過一聲。船上只有來來回回划槳的聲響,混和着船行進時激起千重浪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