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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存心喚起自己對她美好的回憶,就瞧了瞧她的畫像,那是花五千盧布請一位名家畫成的。她穿著黑絲絨連衣裙,袒露着胸部。畫家顯然有意要充分描繪高聳的胸部、雙乳之間的肌膚和美麗迷人的肩膀和脖子。這可實在是又可恥又可憎。把他的母親畫成半裸美女,這就帶有令人難堪和褻瀆的味道。尤其令人難堪的是尼采(FriedrichNietzsche,
1844—
1900)德國哲學家,唯,三個月前這女人就躺在這個房間裡,她當時已乾癟得象一具木乃伊,卻還散髮出一股極難聞的味道。這股味道不僅充溢這個房間,而且瀰漫在整座房子裡,怎麼也無法消除。他彷彿覺得至今還聞到那股味道。於是他想起,在她臨終前一天,她用她那枯瘦發黑的手抓住他強壯白淨的手,同時盯住他的眼睛說:「米哈伊爾,要是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不要責怪我,」說著她那雙痛苦得失去光輝的眼睛裡湧出了淚水。「多麼可憎!」他望瞭望那長着象大理石一般美麗的肩膀和胳膊、露出得意揚揚的笑容的半裸美女,又一次自言自語。畫像上袒露的胸部使他想起了另一個年輕得多的女人,幾天前他看到她也這樣裸露着胸部和肩膀。那個女人就是米西。那天晚上她找了一個藉口把他叫去,為的是讓他看看她去赴舞會時穿上舞會服裝的模樣。他想到她那白嫩的肩膀和胳膊,不禁有點反感。此外還有她那個粗魯好色的父親、他可恥的經歷和殘忍的行為,以及聲名可疑的愛說俏皮話的母親。這一切都很可憎,同時也很可恥。真是又可恥又可憎,又可憎又可恥。
“不行,不行,必須擺脫……必須擺脫同柯察金一家人和瑪麗雅的虛偽關係,拋棄遺產,拋棄一切不合理的東西……
對,要自由自在地生活。到國外去,到羅馬去,去學繪畫……”他想到他懷疑自己有這種才能。「哦,那也沒關係,只要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就行。先到君士坦丁堡,再到羅馬,但必須趕快辭去陪審員職務。還得同律師商量好這個案件。」
於是他的頭腦裡突然浮起了那個女犯的異常真切的影子,出現了她那雙斜睨的烏黑眼睛。在被告最後陳述時,她哭得多麼傷心!他匆匆把吸完的香煙在煙灰缸裡捻滅,另外點上一支,開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於是論相對立。參見「兩點論」。,他同她一起度過的景象一幕又一幕地呈現在眼前。他想起他同她最後一次的相逢,想起當時支配他的獸性的慾望,以及慾望滿足後的頽喪情緒。他想起了雪白的連衣裙和淺藍色的腰帶,想起了那次晨禱。「唉,我愛她,在那天夜裡我對她確實懷着美好而純潔的愛情,其實在這以前我已經愛上她了,還在我第一次住到姑媽家裡,寫我的論文時就深深地愛上她了!」於是他想起了當年他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他渾身煥發着朝氣,充滿了青春的活力。想到這裡他感到傷心極了。
當時的他和現在的他,實在相差太遠了。這個差別,比起教堂裡的卡秋莎和那個陪商人酗酒而今天上午受審的妓女之間的差別,即使不是更大,至少也一樣大。當年他生氣蓬勃,自由自在,前途未可限量,如今他卻覺得自己落在愚蠢、空虛、苟安、平庸的生活羅網裡,看不到任何出路,甚至不想擺脫這樣的束縛。他想起當年他以性格直爽自豪,立誓要永遠說實話,並且恪守這個準則,可如今他完全掉進虛偽的泥淖裡,掉進那種被他周圍一切人認為真理的虛偽透頂的泥淖裡。在這樣的虛偽泥淖裡沒有任何出路,至少他看不到任何出路。他深陷在裡面,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甚至還揚揚自得。
怎樣解決跟瑪麗雅的關係,解決跟她丈夫的關係,使自己看到他和他孩子們的眼睛不至于害臊?怎樣才能誠實地了結同米西的關係?他一面認為土地私有制不合理,一面又繼承母親遺下的領地,這個矛盾該怎樣解決?怎樣在卡秋莎面前贖自己的罪?總不能丟開她不管哪!「不能把一個我愛過的女人拋開不管,不能只限于出錢請律師,使她免除本來就不該服的苦役。不能用金錢贖罪,就象當年我給了她一筆錢,自以為盡了責任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