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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不說話了。令他十分吃驚的是,她會這樣毫不慌張,這樣理智。他原打算會有許多俏皮的調情,一些口是心非的推拒,一出在汩汩水流聲中,攪在捕蝦活動中的愛情風流喜劇!然而這就結束了,他覺得自己通過二十來句話就拴上了、結婚了。既然他們已經互相同意,就再沒有什麼可以交談的了,於是他們兩個人現在都對前面那一段這樣快覺得有點尷尬,在他們之間還有一點兒不好意思,以致不敢再談話,不敢再撈蝦,不知幹什麼好。
羅朗的聲音救了他們:
「這兒來,這兒來,孩子們。來看看博西爾。他把海都撈空了,這傢伙!」
那位船長確實捕獲得出色。一直浸到腰部,他從一個水塘挪到另一個水塘,一眼就看準了那些好部位,用他的撈網,又慢又穩地,一下了就搜過了所有藏在水藻下的巢穴。
於是一些灰色帶金光的透明長臂蝦在他的手心裡動來動去,這時他用乾脆的手法把它們抓了起來,就勢扔到了背簍裡。
吃驚的羅塞米伊太太高興透了,再也不離開他,儘力模仿,几乎忘了她對讓的許諾和讓在迷迷糊糊地跟着她,她全心意地投入了這種捕捉在飄浮的海藻下的小動物的童年樂趣。
羅朗老爹忽然叫道:
「瞧,羅朗太太也過來和我們一道了。」
開始她單獨和皮埃爾留在海灘上,因為他們兩個誰也沒有心情在岩石之間跑來跑去,或者在水窪子裡蹚水玩;但是他們也不太願意獃在一起。她怕他,而他的兒子既怕她也怕自己,怕掌握不住自己的暴戾脾氣。
他們彼此靠近地在沙灘上坐著。
兩個人在被海鮮氣味沖淡了的煦和陽光下,面對藍色銀光閃爍的廣闊平靜的視野。同時都在想;「要是以前,這兒該讓人多麼心曠神怡!」
她一句話也不敢對皮埃爾說,知道他會生硬地回答她;而他也不敢對他母親說話,知道自己忍不住會出口傷人。
他用手杖尖子翻轉那些卵石,扒拉它們、敲打它們。她呢,兩眼茫然地,在手指上拿了三四塊小卵石,慢慢地機械地從這隻手倒到另一隻手。後來她游移不定的視線朝前面看到了她的兒子讓和羅塞米伊太太一起撈蝦。這時她盯着他們看,細看他們的動作,通過她作為母親的直覺隱約能理解到他們一點都不像是在作平日的談話。她看到他們並肩彎下腰去,那是他們在水裡互相看著的時候;又看到他們站直了面對面站着,那是他們在質詢表情的時候,後來又爬上了石頭坐在上面相互信誓。
他們的側影清晰地顯現出來,在天際上像只有他們,凝固在這個廣闊的無邊的天際、海上懸岩上,儼然是什麼偉大和象徵性的產物。
皮埃爾也看著他們,從他的唇間突然冒出了一聲冷笑。
羅朗太太沒轉過頭來,就對他說:
「您又怎麼啦?」
他仍然冷笑說:
「我在教育自己。我在學習人們怎樣準備好戴綠帽子。」
她一下子憤慨得火冒三丈,說不出話來,被她認為聽懂了的話激怒了。
「你指誰說這種話?」
「指讓,老天爺!瞧他們那樣子太可笑了。」
她用低低的嗓子,氣得聲音發抖地說:
「啊,皮埃爾,你太冷酷了!這個女人就是正直的典型,你的弟弟找不到更好的了。」
他開始大笑不止,一種有意的斷斷續續的笑:
「哈!哈!哈!就是正直,所有的女人都是同樣的正直典型……於是她們的丈夫都成了烏龜。哈!哈!哈!」
她不答理就站了起來,很快地走下了卵石坡,冒着滑倒、摔進途在草下面孔穴中的危險。不顧會摔折手腿胳膊,她像跑似地走開了,穿過那些池沼,看也不看,直直地朝着她另一個兒子走過去。
看到她走過來,讓對她叫道:
「嗨?媽媽你決定來了?」
她沒有回答他,抓住了他的胳膊像是說:「救救我,保護我。」
他看出了她的慌亂,十分吃驚地說:
「你怎麼這樣蒼白!你怎麼啦?」
她結結巴巴地說:
「我差點兒摔倒了,我怕這些石頭。」
於是讓領着她,扶着,對她介紹捕蝦的法子想使她感到興趣。可是因為她几乎不聽,而且他也感到迫切需要說出心裡話,他將她引得遠一點,低聲說:
「猜猜我幹什麼了?」
「該是……該是……我不知道」
「猜吧。」
「我不……我不知道。」
「好吧,我給羅塞米伊太太說了我想娶她。」
她什麼也沒有說,腦袋裏嗡嗡響,在苦水裡的心靈几乎到了聽不懂的程度。她重複說:
「娶她?」
「是的,我做得不對?她是動人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