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頁
孔子說:「唉,這怎麼能夠不加審察呢!悲哀沒有比心靈的僵死更大,而人的軀體死亡還是次一等的。太陽從東方升起而隱沒於最西端,萬物沒有什麼不遵循這一方向,有眼有腳的人,期待著太陽的運行而獲取成功,太陽升起便獲得生存,太陽隱沒便走向死亡。萬物全都是這樣,等候太陽的隱沒而逐步消亡,仰賴太陽的升起而逐步生長。我一旦稟受大自然賦予我的形體,就不會變化成其他形體而等待最終的衰亡,隨應外物的變化而相應有所行動,日夜不停從不會有過間歇,而且竟不知道變化發展的終結所在,是那麼溫和而又自然地鑄就了現在的形體。我知道命運的安排不可能預先窺測,所以我只是每天隨著變化而推移。我終身跟你相交親密無間而你卻不能真正瞭解我,能不悲哀嗎?你大概只是明顯地看到了我那些顯著的方面,它們全都已經逝去,可是你還在尋求它們而肯定它們的存在,這就像是在空市上尋求馬匹一樣。我對你形象的思存很快就會遺忘,你對我的形象的思存也會很快成為過去。雖然如此,你還憂患什麼呢!即使忘掉了舊有的我,而我仍會有不被遺忘的東西存在」。
【原文】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
1),方將被發而幹(
2),然似非人(
3)。孔子便而待之(
4),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
5),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
6)。」
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
7),嘗為汝議乎其將(
8)。至陰肅肅(
9),至陽赫赫(
10);肅肅出乎天,赫赫出乎地(
11);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
12)。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
13),死有所乎歸(
14),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
15)。非是也,且孰為之宗!」
孔子曰:「請問遊是(
16)」。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
17),得至美而游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
18),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
19)。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
20),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
21),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
22)!棄隸者若棄泥塗(
23),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
24),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
25)?」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
26),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
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
27)!微夫子之發吾覆也(
28),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譯文】
孔子拜見老聃,老聃剛洗了頭,正披散著頭髮等待吹幹,那凝神寂志、一動不動的樣子好像木頭人一樣。孔子在門下遮罩之處等候,不一會兒見到老聃,說:「是孔丘眼花了嗎,抑或真是這樣的呢?剛才先生的身形體態一動不動地真像是枯槁的樹樁,好像遺忘了外物、脫離于人世而獨立自存一樣」。老聃說:「我是處心遨遊於渾沌鴻濛宇宙初始的境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