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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其無言也,中庸具於心,噩然無名,及其有名,則孰為性?孰為道?孰為教?而性道教之授受,皆得之口耳,而《中庸》始亂矣。《中庸》非亂也,口耳而《中庸》自亂也。《詩》、《書》、《禮》、《樂》、《春秋》、《論》、《孟》,莫不皆然。
心非靜,則無所斂,主乎靜者,斂此心而不放也;心非敬,則無所持,居乎敬者,持此心而不亂也;理非窮,則無所考,窮乎理者,考此心而不失也。
往年白沙先生過余定山,論及心學,先生不以余言為謬,亦不以余言為是,而謂余曰:「此吾緝熙林光在清湖之所得也,而子亦有是哉!」世之好事詆陳為禪者,見夫無言之說,謂無者無而無。然無極而太極,靜無而動有者,吾儒亦不能無無也。但吾之所謂無者,未嘗不有,而不滯於有;禪之所謂無者,未嘗有有,而實滯於無。禪與吾相似,而實不同矣。
道無不在,一大渾淪者,散在萬物。散在萬物者,俱可打成一片,而眾人則不知也。
楊、墨之害,甚於申、韓,佛、老之害,過於楊、墨。科舉之學,其害甚於楊、墨、佛、老。為我、兼愛虛無、寂滅,蓋足闢矣。至於富貴利達,患得患失,謀之終身,而不知反者,則又楊、墨、佛、老之所無也。
屬聯比對,點綴紛華,某題立某新說,某題立某程文,皮膚口耳,媚合有司,《五經》、《四書》擇題而出,變《風》變《雅》,學《詩》者不知,喪弔哭祭,學《禮》者不知,崩薨葬卒,學《春秋》者不知。嗚呼!此何學也?富貴而已,利達而已,覬覦剽竊而已。朱子謂廬山周宜榦有言,朝廷若要恢復中原,須罷三十年科舉始得。蓋已深惡之矣。
天地萬物, 吾一體;窗草不除,皆吾生意;元會運世,皆我古今;伏羲、周、孔、顏、曾、思、孟,皆吾人物;《易》、《書》、《詩》、《禮》、《春秋》,皆吾《六經》;帝力何有,太平無象,皆吾化育。
天之生聖賢,將為世道計也。或裁成以制其過,或輔相以補其不足。孔子之於《六經》,朱子之於傳註,喚醒聾瞶,所以引其不及者至矣。今世降風移,學者執於見聞,入耳出口,至於沒溺而淪胥之者,非制其過可乎?
侍郎張東白先生元禎
張元禎字廷祥,別號東白,南昌人。少為神童,以閩多書,父攜之入閩,使縱觀焉。登天順庚辰進士第,入翰林為庶吉士。故事教習唐詩、晉字、韓、歐文,而先生不好也,日取濂、洛、關、閩之書讀之。
授編修。成化初,疏請行三年喪。又言治道本原在講學、聽治、用人、厚俗,與當國不合,移病歸,家居二十年,益潛心理學。弘治初,召修《憲宗實錄》,進左贊善,上疏勸行王道。
陞南京侍講學士,終養。<侍郎張東白先生元禎>
九年,召修《大明會典》。進翰林學士,侍經筵,上注甚,特遷卑座,以聽其講。丁憂喪畢,改太常卿,掌詹事府。
以為治化根源,莫切於《太極圖說》、《西銘》、《定性書》、《敬齋箴》,宜將此書進講。上因索觀之,曰:「天生斯人,以開朕也。」武宗即位,進吏部右侍郎,未及上而卒,正德元年十二月晦也。先生既得君,嘗以前言往行非時封進,不知者以為私言也。
孝宗晏駕,為人指謫,先生亦不辯。先生卓然以斯道自任,一稟前人成法。其言「是心也,即天理也」,已先發陽明「心即理也」之藴。又言「寂必有感而遂通者在,不隨寂而泯;感必有寂然不動者存,不隨感而紛。」已先發陽明「未發時驚天動地,已發時寂天寞地」之藴。則於此時言學,心理為二,動靜交致者,別出一頭地矣。<侍郎張東白先生元禎>
斯道在天地,不患踐之不力,所患知之弗真。
蕭宜翀蚤游聘君之門,友克貞、公甫、居仁諸子,不飾廉隅於泥坐蛇行,不詭冠服於呂縚象佩,不縱浮談於太極。
此道自程、朱後,所寄不過語言文字,循習既久,只形諸文字,而言語殊不之及。形諸文字,纔能執筆,即於性命之奧,帝王之略,極力描寫,不以為異。若言語間有及之聽者,雖面相隆重,退即號笑之曰:「此道學。」又或公排擯之曰:「此偽學。」士風一至於是。然實由言語者所談非所見,所見非所履故也。
吾人致力於大本,須灼見外教同中有大不同處。此理在天地間,如今造版籍糧冊相似,有總有撒。止知囫圇一大塊,而不知辨析於毫釐,略窺影向,便爾叫噪,不復致詳、致謹,反謂得人所未得真樂。鄙禮法為土苴,嗤簡策為糟粕,卒至顛瞀老死。
大抵實有此者,氣象自別,語言動靜,何莫非此。若不養得深厚,皆是徒然。此本不蹺蹊,不差異,不高遠,不粗率,不放肆,彼言動之蹺蹊、差異,或務為高遠、粗率、放肆者,則其人之能有此與否,可知已。
天地所以相播、相蕩、相軋、相磨,晝夜不息者,其心無他,惟在生物而已。雖其雷霆之震擊,霜雪之凋殘,亦所以破其頑而禁其盛,非心乎殺之也。人即天理所生之物也,如花木之接,水泉之續,然實皆得是生物之心以為心者也。苟非得是心,則是身無以生矣。
是心也,即天理也。天理之在此心,日用之間,本無不流通。但以既有此身,則不能無耳目口鼻。耳目口鼻既不能無,由是誘之以聲色之紛華,臭味之甘美,得之不得,而喜怒哀樂之發,遂不能無私焉。
身既有私,則此心或為之蔽,而天理漸以泯矣。
寂必有感而遂通者在,不隨寂而泯;感必有寂然不動者存,不隨感而紛。
布政陳克菴先生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