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叔度不言而化,如愚之流輩也。管幼安龍德而隱居於遼東,一年成邑。陳太丘、荀令君、郭有道、徐孺子皆德行科人,冉、閔之次也。其諸表表,難以悉數。
三國人才尤盛,至晉及唐,代不乏人。今一舉而空之曰:「無真儒」,嗚呼!悠悠千載,向誰晤語。
宋自慶歷以前,英賢彙出,當時治體,風俗人才,皆淳龐渾厚。於時程、朱未生也,亦曷嘗如長夜,直待程、朱出而後明哉?
孟子曰:「聖人先得我心之同然者,謂理也,義也。」是義理皆在於心矣。皆在於心而有二名,體用之謂也。今曰在物為義,處物為理,則是用由內出,而體全在外具矣。
不知體既在外,用何自出哉?謂之義外之見也亦宜。(以上《批林國輔講余答問》)
天理平鋪於人情物理之間,舜之所以為聖,不過明於庶物,察於人倫而已。所貴乎學問之功,正要在日用應酬人物處,觀其會通。動中肯綮,如庖丁解牛,洞無凝滯,然後為得,少有扞格齟齬,即是學力未至,便當反己研求,務要推勘到底,使在我者無毫髮之不盡,而後委外之通塞於所遇焉。(《答魏莊渠》)
陽明先生致知之說,大略與孟子察識擴充四端之意相似而實不同。孟子見得道理平實廣大,如論愛牛,便到制民常產,論好色好勇好貨,便到古公、公劉、文、武之事。句句都是事實,所以氣象寬裕,意味深長。陽明先生所見,固存省之一法,然便欲執此以盡。
蓋為學工夫大,《易》所謂「學問辨」,《中庸》所謂「學問思辨」,《論語》所謂「博文約禮」,「好古敏求」,「學《詩》學《禮》」,一切棄卻,而曰「為學之道,耑求之心而已」,是幾於執一而廢百矣。
若論道之本體,天大無外,心大亦無外,天地之用,皆我之用,渾然一理,何所分別?吾心體會盡天下之理,亦只是全復吾心之所固有而已。故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知性知天,卻只在盡心焉得之,則心體之大,可想而知矣。今乃欲以方寸之微,念慮之動,局而言之,不幾於不知心乎?不知心而能盡心,不盡心而能知性知天,而曰「聖人之學,吾未之信也」。
(以上《答朱守中》)
次陽明詠良知
若把良知當仲尼,太清卻被片雲迷。良知止是情之動,未動前頭尚屬疑。
獨知還是有知時,莫認獨知即正知。尋到無知無物處,本來面目卻為誰?
本來面目卻為誰?絶四宣尼定自知。學子欲尋絶四處,不先格物更何為?
孟子良知即四端,乃情之發動處,其以孩提言,正赤子之心,而程子以為已發而末遠於中者也。陽明指此以為聖人之本體,落第二義矣。
格,扞格之義,禦之於外也。物,物交物之物,凡外物皆是也。格物,即孔子所謂克己,孟子所謂寡慾,周子所謂無慾也。格物以致知,猶刮垢以磨光也。
物格知至,則垢盡而明見矣。
[清] 黃宗羲
卷四十三 諸儒學案上一
前言
諸儒學案者,或無所師承,得之於遺經者;或朋友夾持之力,不令放倒,而又不可系之朋友之下者;或當時有所興起,而後之學者無傳者,俱列於此。上卷則國初為多,宋人規範猶在。中卷則皆驟聞陽明之學而駭之,有此辨難,愈足以發明陽明之學,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下卷多同時之人,半歸忠義,所以證明此學也,否則為偽而已。
文正方正學先生孝孺
方孝孺字希直,台之寧海人。自幼精敏絶倫,八歲而讀書,十五而學文,輒為父友所稱。二十游京師,學於太史宋濂。濂以為游吾門者多矣,未有若方生者也。
濂返金華,先生復從之,先後凡六歲,盡傳其學。兩應召命,授漢中教授。蜀獻王聘為世子師。獻王甚賢之,名其讀書之堂曰正學。
建文帝召為翰林博士,進侍讀學士。帝有疑問,不時宣召,君臣之間,同於師友。金川失守,先生斬衰,哭不絶聲。文皇召之不至,使其門人廖鏞往,先生曰:「汝讀幾年書,還不識箇是字。」於是系獄。時當世文章共推先生為第一,故姚廣孝嘗囑文皇曰:「孝孺必不降,不可殺之,殺之天下讀書種子絶矣。」文皇既慚德此舉,欲令先生草詔,以塞天下之人心。先生以周公之說窮之。
文皇亦降志乞草,先生怒罵不已,磔之聚寶門外。年四十六。坐死者凡八百四十七人。崇禎末,謚文正。
先生直以聖賢自任,一切世俗之事,皆不關懷。朋友以文辭相問者,必告之以道,謂文不足為也。入道之路,莫切於公私義利之辨,念慮之興,當靜以察之。舍此不治,是猶縱盜於家,其餘無可為力矣。
其言周子之主靜,主於仁義、中正,則未有不靜,非強制其本心如木石然,而不能應物也,故聖人未嘗不動。謂聖功始於小學,作《幼儀》二十首。謂化民必自正家始,作《宗儀》九篇。謂王治尚德而緩刑,作《深慮論》十篇。
謂道體事而無不在,列《雜誡》以自警。持守之嚴,剛大之氣,與紫陽真相伯仲,固為有明之學祖也。先生之學,雖出自景濂氏,然得之家庭者居多。其父克勤,嘗尋討鄉先達授受原委,寢食為之幾廢者也。
故景濂氏出入於二氏,先生以叛道者莫過於二氏,而釋氏尤甚,不憚放言驅斥,一時僧徒俱恨之。庸人論先生者有二:以先生得君而無救於其亡。夫分封太過,七國之反,漢高祖釀之,成祖之天下,高皇帝授之,一成一敗。成祖之智勇十倍吳王濞,此不可以成敗而譽咎王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