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先生未嘗當國,惠宗徒以經史見契耳。又以先生激烈已甚,致十族之酷。夫成祖天性刻薄,先生為天下屬望,不得其草,則怨毒倒行,無所不至,不關先生之甚不甚也。不觀先生而外,其受禍如先生者,寧皆已甚之所至乎?此但可委之無妄之運數耳。
蔡虛齋曰:「如遜志者,蓋千載一人也。天地幸生斯人,而乃不終祐之,使斯人得竟為人世用,天地果有知乎哉?痛言及此,使人直有追憾天地之心也」。乃知先正固自有定論也。
侯城雜誡
人孰為重?身為重。身孰為大?學為大。天命之全,天爵之貴,備乎心身,不亦重乎?不學則淪乎物,學則可以守身,可以治民,可以立教。學不亦大乎?學者聖人所以助乎天也,天設其倫,非學莫能敦。
人有?紀,非學莫能序。故賢者由學以明,不賢者廢學以昏。大匠成室,材木盈前,程度去取,沛然不亂者,繩墨素定也。君子臨事而不眩,制變而不擾者,非學安能定其心哉?學者君子之繩墨也,治天下如一室,發心見於事,出而不匱,繁而不紊。
不學者其猶盲乎?手揣足行,物至而莫之應。
治人之身,不若治其心;使人畏威,不若使人畏義。治身則畏威,治心則畏義。畏義者於不善不禁而不能為,畏威者禁之而不敢為,不敢與不能,何啻陵谷。
養身莫先於飲食,養心莫要於禮樂,人未嘗一日舍飲食,何獨禮樂而棄之?尊所賤,卑所貴,失莫甚焉!
古之仕者及物,今之仕者適己。及物而仕,樂也;適已而棄民,恥也。與其貴而恥,孰若賤而樂?故君子難仕。
古之治具五:政也,教也,禮也,樂也,刑罰也。今亡其四,而存其末,欲治功之逮古,其能乎哉?不復古之道,而望古之治,猶陶瓦而望其成鼎也。
三代之化民也,周而神,後世之禁民也,嚴而拙,不知其拙也,而以古為迂,孰迂也哉?
化於未萌之謂神,止於未為之謂明,禁於已着之謂察,亂而後製之謂瞽。秦、漢之治,其瞽也。與不師古而瞽之師,孰謂之非瞽?
古禮之亡也,人不知事親之道。今喪禮朝夕奠之儀,其事生之常禮乎?孔子曰:「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噫!行者鮮矣。
為子孫者,欲其慤不欲其浮,欲其循循然,不欲其 然。循循者善之徒, 者惡之符。
一年之勞,為數十年之利,十年之勞,為數百年之利者,君子為之。君子之為利,利人;小人之為利,利己。
待人而知者,非自得也;待物而貴者,非至貴也。
不怍於心,合乎天,足乎己,及乎人,而無容心焉,惟君子哉。君子有四貴:學貴要,慮貴遠,信貴篤,行貴果。
好義如飲食,畏利如蛇虺,居官如居家,愛民如愛身者,其惟貞惠公乎?釋書而為治,而政無不習也,去位而野處,而色未嘗異也。是以不以才自名,而才者莫能及;不以道自任,而君子推焉。世俗之學,豈足以窺之乎?
學術之微,四蠹害之也。文奸言,摭近事,窺伺時勢,趨便投隙,以貴富為志,此謂利祿之蠹。耳剽口衒,詭色淫辭,非聖賢而自立,果敢大言以高人,而不顧理之是非,是謂務名之蠹。鈎摭成說,務合上古,毀訾先儒,以為莫我及也,更為異義,以惑學者,是謂訓詁之蠹。
不知道德之旨,雕飾綴緝,以為新奇,鉗齒刺舌,以為簡古,於世無所加益,是謂文辭之蠹。四者交作,而聖人之學亡矣。必也本諸身,見諸政教,可以成物者,其惟聖人之學乎?去聖道而不循,而惟蠹之歸,甚哉其惑也。
為政有三:曰知體,稽古,審時。缺一焉非政也。何謂知體,自大臣至胥吏,皆有體,違之則為罔,先王之治法詳矣。不稽其得失,而肆行之,則為野。
時相遠也,事相懸也。不審其當,而惟古之拘,則為固。惟豪傑之士,智周乎人情,才達乎事為,故行而不罔,不野,不固。
定天下之爭者,其惟井田乎?弭天下之暴者,其惟比閭族黨之法乎?有?分而知?道,奚由亂?
貧國有四,而凶荒不與焉。聚歛之臣貴則國貧,勳戚任子則國貧,上好征伐則國貧,賄賂行於下則國貧。富國有四,而理財不與焉。政平刑簡也,民樂地闢也,上下相親也,昭儉而尚德也,此富國之本也。
國不患乎無積,而患無政;家不患乎不富,而患無禮。政以節民,民和則親上,而國用足矣;禮以正倫,倫序得則眾志一,家合為一,而不富者未之有也。
學古而不達當世之事,鄙木之士也;通乎事變而不本於道術,權詐之士也。鄙木者不足用,權詐者不可用。而善悅人,及其失也,木愈於詐。聞以權詐亡國矣,未聞鄙木者之僨事也,故君子尚樸而不尚華,與其詐也寧木。
仕之道三:誠以相君,正以持身,仁以恤民,而不以利祿撓乎中。一存乎利祿,則凡所為者皆 乎人。 人者失其天,失天而得人,愈貴而猶賤也。
柔仁者有後,剛暴者難繼。仁者陽之屬,天之道也,生之類也;暴者陰之屬,地之道也,殺之類也。好生者祥,好殺者殃,天行也。
為家以正倫理別內外為本,以尊祖睦族為先,以勉學修身為教,以樹藝畜牧為常。守以節儉,行以慈讓,足己而濟人,習禮而畏法,亦可以寡過矣。
禮本於人情,以制人情,泥則拘,越則肆,折衷焉斯可已。古之庶人祭不及祖,漢以下及三世,非越也,人情所不能己也。古過於薄,今過於厚。則從於厚。
今過於薄,不若古之美,則惟古是從。禮近於厚,雖非古猶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