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楊文忠、張東白在闈中,得先生卷,曰:「此非白沙之徒,不能為也。」拆名果然。選庶吉士,擢編修。時陽明在吏部講學,先生與呂仲木和之。
久之,使安南,冊封國王。正德丁亥,奉母喪歸,廬墓三年。卜西樵為講舍,士子來學者,先令習禮,然後聽講,興起者甚眾。嘉靖初,入朝,陞侍讀,尋陞南京祭酒,禮部侍郎,歷南京禮、吏、兵三部尚書,致仕。
平生足跡所至,必建書院以祀白沙。從游者殆 天下。年登九十,猶為南嶽之遊。將過江右,鄒東廓戒其同志曰:「甘泉先生來,吾輩當獻老而不乞言,毋有所輕論辯也。」庚申四月丁巳卒,年九十五。
先生與陽明分主教事,陽明宗旨致良知,先生宗旨隨處體認天理。學者遂以良知之學,各立門戶。其間為之調人者,謂「天理即良知也,體認即致也,何異?何同?」然先生論格物,條陽明之說四不可。陽明亦言隨處體認天理為求之於外,是終不可強之使合也。
先生大意,謂陽明訓格為正,訓物為念頭,格物是正念頭也,苟不加學問思辨行之功,則念頭之正否,未可據。夫陽明之正念頭,致其知也,非學問思辨行,何以為致?此不足為陽明格物之說病。先生以為心體萬物而不遺,陽明但指腔子?以為心,故有是內而非外之誚。然天地萬物之理,不外於腔子?,故見心之廣大。
若以天地萬物之理,即吾心之理,求之天地萬物,以為廣大,則先生仍為舊說所拘也。天理無處而心其處,心無處而寂然未發者其處,寂然不動,感即在寂之中,則體認者,亦唯體認之於寂而已。今曰隨處體認,無乃體認於感?其言終覺有病也。
心性圖說
性者,天地萬物一體者也。渾然宇宙,其氣同也。心也而不遺者,體天地萬物者也。性也者,心之生理也,心性非二也。
譬之穀焉,具生意而未發,未發故渾然而不可見。及其發也,惻隱羞惡辭讓是非萌焉,仁義禮智自此焉始分矣,故謂之四端。端也者,始也,良心發見之始也。是故始之敬者,戒懼慎獨以養其中也。
中立而和發焉,萬事萬化自此焉,達而位育不外是矣。故位育非有加也,全而歸之者耳。終之敬者,即始之敬而不息焉者也。曰:「何以小圈?」曰「心無所不貫也。」「何以大圈?」曰:「心無所不包也。」包與貫,實非二也。故心也者,包乎天地萬物之外,而貫夫天地萬物之中者也。中外非二也。
天地無內外,心亦無內外,極言之耳矣。故謂內為本心,而外天地萬物以為心者,小之為心也甚矣。
(圖略)
求放心篇
孟子之言求放心,吾疑之。孰疑之?曰:以吾之心而疑之。孰信哉?信吾心而已耳。吾常觀吾心於無物之先矣,洞然而虛,昭然而靈。
虛者心之所以生也,靈者心之所以神也。吾常觀吾心於有物之後矣,窒然而塞,憒然而昏。塞者心之所以死也,昏者心之所以物也。其虛焉靈焉,非由外來也,其本體也。
其塞焉昏焉,非由內往也,欲蔽之也。其本體固在也,一朝而覺焉,蔽者徹,虛而靈者見矣。日月蔽于雲,非無日月也,鏡蔽於塵,非無明也,人心蔽於物,非無虛與靈也。心體物而不遺,無內外,無終始,無所放處,亦無所放時,其本體也。
信斯言也,當其放於外,何者在內?當其放於前,何者在後?何者求之?放者一心也,求者又一心也。以心求心,所為憧憧往來,朋從爾思,祇益亂耳,況能有存耶?故欲心之勿蔽,莫若寡慾,寡慾莫若主一。
論學書
格物之義,以物為心意之所 。兄意只恐人舍心求之於外,故有是說。不肖則以為,人心與天地萬物為體,心體物而不遺,認得心體廣大,則物不能外矣,故格物非在外也,格之致之,心又非在外也。於物若以為心意之着見,恐不免有外物之疾。
(《與陽明》)
學無難易,要在察見天理,知天之所為如是,涵養變化氣質,以至光大爾,非杜撰以相罔也。於夫子川上之嘆,子思鳶魚之說,及《易》大人者天地合德處見之,若非一理同體,何以雲然?故見此者謂之見《易》,知此者謂之知道。是皆發見於日用事物之間,流行不息,百姓日用不知,要在學者察識之耳。涵養此知識,要在主敬,無間動靜也。
(《寄王純甫》)
學者之病,全在三截兩截,不成片段,靜坐時自靜坐,讀書時又自讀書,酬應時又自酬應,如人身血氣不通,安得長進?元來只是敬上理會未透,故未有得力處,又或以內外為二而離之。吾人切要,只於執事敬用功,自獨處以至讀書酬應,無非此意,一以貫之,內外上下,莫非此理,更有何事?吾儒開物成務之學,異於佛老者,此也。(《答徐曰仁》)
上下四方之宇,古今往來之宙,宇宙間只是一氣充塞流行,與道為體,何莫非有?何空之雲?雖天地弊壞,人物消盡,而此氣此道,亦未嘗亡,則未嘗空也。(《寄陽明》)
古之論學,未有以靜為言者。以靜為言者,皆禪也。故孔門之教,皆欲事上求仁,動靜 力。何者?靜不可以致力,纔致力,即已非靜矣。
故《論語》曰:「執事敬。」《易》曰:「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中庸》戒慎恐懼慎獨,皆動以致其力之方也。何者?靜不可見,苟求之靜焉,駸駸乎入於荒忽寂滅之中矣。
故善學者,必令動靜一於敬,敬立而動靜渾矣。此合內外之道也。(《答余督學》)